2008年1月9日 星期三

呂氏春秋

呂氏春秋呂氏春秋紀部 第一卷  第一篇孟春  第二篇本生  第三篇重己  第四篇貴公  第五篇去私 第二卷  第一篇仲春  第二篇貴生  第三篇情欲  第四篇當染  第五篇功名 第三卷  第一篇季春  第二篇盡數  第三篇先己  第四篇論人  第五篇圜道 第四卷  第一篇孟夏  第二篇勸學  第三篇尊師  第四篇誣徒  第五篇用眾 第五卷  第一篇仲夏  第二篇大樂  第三篇侈樂  第四篇適音  第五篇古樂 第六卷  第一篇季夏  第二篇音律  第三篇音初  第四篇制樂  第五篇明理 第七卷  第一篇孟秋  第二篇蕩兵  第三篇振亂  第四篇禁塞  第五篇懷寵 第八卷  第一篇仲秋  第二篇論威  第三篇簡選  第四篇決勝  第五篇愛士 第九卷  第一篇季秋  第二篇順民  第三篇知士  第四篇審己  第五篇精通 第十卷  第一篇孟冬  第二篇節喪  第三篇安死  第四篇異寶  第五篇異用 第十一卷  第一篇仲冬  第二篇至忠  第三篇忠廉  第四篇當務  第五篇長見 第十二卷  第一篇季冬  第二篇士節  第三篇介立  第四篇誠廉  第五篇不侵  第六篇序意 覽部 第十三卷  第一篇有始  第二篇應同  第三篇去尤  第四篇聽言  第五篇謹聽  第六篇務本  第七篇諭大 第十四卷  第一篇孝行  第二篇本味  第三篇首時  第四篇義賞  第五篇長攻  第六篇慎人  第七篇遇合  第八篇必己 第十五卷  第一篇慎大  第二篇權勳  第三篇下賢  第四篇報更  第五篇順說  第六篇不廣  第七篇貴因  第八篇察今 第十六卷  第一篇先識  第二篇觀世  第三篇知接  第四篇悔過  第五篇樂成  第六篇察微  第七篇去宥  第八篇正名 第十七卷  第一篇審分  第二篇君守  第三篇任數  第四篇勿躬  第五篇知度  第六篇慎勢  第七篇不二  第八篇執一 第十八卷  第一篇審應  第二篇重言  第三篇精諭  第四篇離謂  第五篇淫辭  第六篇不屈  第七篇應言  第八篇具備 第十九卷  第一篇離俗  第二篇高義  第三篇上德  第四篇用民  第五篇適威  第六篇為欲  第七篇貴信  第八篇舉難 第二十卷  第一篇恃君  第二篇長利  第三篇知分  第四篇召類  第五篇達鬱  第六篇行論  第七篇驕恣  第八篇觀表論部 第二十一卷  第一篇開春  第二篇察賢  第三篇期賢  第四篇審為  第五篇愛類  第六篇貴卒 第二十二卷  第一篇慎行  第二篇無義  第三篇疑似  第四篇壹行  第五篇求人  第六篇察傳 第二十三卷  第一篇貴直  第二篇直諫  第三篇知化  第四篇過理  第五篇壅塞  第六篇原亂 第二十四卷  第一篇不茍  第二篇贊能  第三篇自知  第四篇當賞  第五篇博志  第六篇貴當 第二十五卷  第一篇似順  第二篇別類  第三篇有度  第四篇分職  第五篇處方  第六篇慎小 第二十六卷  第一篇士容  第二篇務大  第三篇上農  第四篇任地  第五篇辯土  第六篇審時
卷第一
孟春紀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候雁北。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無有不當。迺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忒,無失經紀,以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于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反,執爵于太寢,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牝。禁止伐木,無覆巢,無殺孩蟲胎夭飛鳥,無麛無卵,無聚大眾,無置城郭,揜骼霾髊。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無變天之道,無絕地之理,無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摯,首種不入。本生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為君悖,以此為臣亂,以此為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  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瘖,必弗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焉,性惡得不傷?  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此之謂全德之人。  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曰招蹙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彊,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為其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重己  倕,至巧也。人不愛倕之指,而愛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愛崑山之玉、江漢之珠,而愛己一蒼璧小璣,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師者之愛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于堂;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別也。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國,必殘必亡。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壽長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至不可禁矣。此論不可不熟。  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其棬,而牛恣所以之,順也。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順者,欲也;故聖人必先適欲。  室大則多陰,臺高則多陽,多陰則蹙,多陽則痿,此陰陽不適之患也。是故先王不處大室,不為高臺,味不眾珍,衣不燀熱。燀熱則理塞,理塞則氣不達;味眾珍則胃充,胃充則中大鞔;中大鞔而氣不達,以此長生可得乎?昔先聖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其為宮室臺榭也,足以辟燥溼而已矣;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安性自娛而已矣。五者,聖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也。貴公  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嘗試觀於上志,有得天下者眾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鴻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曰:『利而勿利也。』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老聃聞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則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病矣,漬甚,國人弗諱,寡人將誰屬國?』管仲對曰:『昔者臣盡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公曰:『鮑叔牙可乎?』管仲對曰:『不可。夷吾善鮑叔牙,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勿已,則隰朋其可乎?』『隰朋之為人也:上志而下求,醜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國也,有不聞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勿已乎,則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斲,大庖不豆,大勇不鬥,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為五伯長;行私阿所愛,用豎刀而蟲出於戶。  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飾服,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為。去私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  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  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  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為之?』祁黃羊對曰:『解狐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讎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讎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讎,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墨者有鉅子腹(黃享),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黃享)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黃享)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庖人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為王伯矣。
卷第二
仲春紀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李華。蒼庚鳴。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太廟,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安萌牙,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人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無肆掠,止獄訟。  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祀於高禖。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於高禖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開戶始出。先雷三日,奮鐸以令于兆民曰:『雷且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凶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桶,正權概。  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闔扇,寢廟必備。無作大事,以妨農功。  是月也,無竭川澤,無漉陂池,無焚山林。天子乃獻羔開冰,先薦寢廟。上丁,命樂正,入舞舍采,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親往視之。中丁,又命樂正,入學習樂。  是月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  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煖氣早來,蟲螟為害。貴生  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於生則止。在四官者不欲,利於生者則弗為。由此觀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職,不得擅為,必有所制。此貴生之術也。  堯以天下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對曰:『以我為天子猶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將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於它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託天下。  越人三世殺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越國無君,求王子搜而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為君也。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閭,鹿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邪?』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繆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世之人主,多以富貴驕得道之人,其不相知,豈不悲哉!  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棄生以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為也?  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輕也。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  子華子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故所謂尊生者,全生之謂。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虧生則於其尊之者薄矣。其虧彌甚者也,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以知,復其未生也。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大於不義,故不義,迫生也,而迫生非獨不義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若無見。故雷則揜耳,電則揜目,此其比也。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惡,而必不得免,不若無有所以知,無有所以知者,死之謂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謂也;嗜酒者,非敗酒之謂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情欲  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貴賤愚智賢不肖欲之若一,雖神農、黃帝其與桀、紂同。聖人之所以異者,得其情也。由貴生動則得其情矣,不由貴生動則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  俗主虧情,故每動為亡敗。耳不可贍,目不可厭,口不可滿,身盡府種,筋骨沈滯,血脈壅塞,九竅寥寥,曲失其宜,雖有彭祖,猶不能為也。其於物也,不可得之為欲,不可足之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謗,又樹大讎;意氣易動,蹻然不固;矜勢好智,胸中欺詐;德義之緩,邪利之急。身以困窮,雖後悔之,尚將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遠,國家大危,悔前之過,猶不可反。聞言而驚,不得所由。百病怒起,亂難時至。以此君人,為身大憂。耳不樂聲,目不樂色,口不甘味,與死無擇。  古人得道者,生以壽長,聲色滋味,能久樂之,奚故?論早定也。論早定則知早嗇,知早嗇則精不竭。秋早寒則冬必煖矣,春多雨則夏必旱矣,天地不能兩,而況於人類乎?人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尊酌者眾則速盡。萬物之酌大貴之生者眾矣,故大貴之生常速盡。非徒萬物酌之也,又損其生以資天下之人,而終不自知。功雖成乎外,而生虧乎內。耳不可以聽,目不可以視,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擾,妄言想見,臨死之上,顛倒驚懼,不知所為,用心如此,豈不悲哉!  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孫叔敖之遇荊莊王為幸,自有道者論之則不然,此荊國之幸。荊莊王好周遊田獵,馳騁弋射,歡樂無遺,盡傅其境內之勞與諸侯之憂於孫叔敖,孫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為故,故使莊王功跡著乎竹帛,傳乎後世。當染  墨子見染素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以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以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伯陽,禹染於皋陶、伯益,湯染於伊尹、仲虺,武王染於太公望、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夏桀染於干辛、歧踵戎,殷紂染於崇侯、惡來,周厲王染於虢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於虢公鼓、祭公敦,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舉天下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齊桓公染於管仲、鮑叔,晉文公染於咎犯、郤偃,荊莊王染於孫叔敖、沈尹蒸,吳王闔廬染於伍員、文之儀,越王句踐染於范蠡、大夫種,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世。范吉射染於張柳朔、王生,中行寅染於黃藉秦、高彊,吳王夫差染於王孫雄、太宰嚭,智伯瑤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椻長,宋康王染於唐鞅、田不禋,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皆殘亡,身或死辱,宗廟不血食,絕其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可羞人必稱此六君者。凡為君非為君而因榮也,非為君而因安也,以為行理也。行理生於當染,故古之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官事,得其經也。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耳目,國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則所染不當,所染不當,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所染不當也。存亡故不獨是也,帝王亦然。  非獨國有染也。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於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後在於魯,墨子學焉。此二士者,無爵位以顯人,無賞祿以利人,舉天下之顯榮者必稱此二士也。皆死久矣,從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王公大人從而顯之,有愛子弟者隨而學焉,無時乏絕。子貢、子夏、曾子學於孔子,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干木學於子夏,吳起學於曾子。禽滑釐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釐,田繫學於許犯。孔、墨之後學顯榮於天下者眾矣,不可勝數,皆所染者得當也。功名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猶表之與影,若呼之與響。善釣者出魚乎十仞之下,餌香也;善弋者下鳥乎百仞之上,弓良也;善為君者,蠻夷反舌殊俗異習皆服之,德厚也。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庶草茂則禽獸歸之,人主賢則豪桀歸之。故聖王不務歸之者,而務其所以歸。  彊令之笑不樂,彊令之哭不悲。彊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  缶醯黃,蚋聚之,有酸,徒水則必不可。以貍致鼠,以冰致蠅,雖工不能。以茹魚去蠅,蠅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  大寒既至,民煖是利;大熱在上,民清是走。是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無之去。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者,取則行鈞也。欲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異也。行不異,亂雖信今,民猶無走。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故當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務,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  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惡之不可移。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盡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賢名之。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領之死,爭其上之過,而不能與之賢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卷第三
季春紀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天子居青陽右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備具于天子焉,天子焉始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生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發倉窌,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是月也,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隄防,導達溝瀆,開通道路,無有障塞;田獵罼弋,罝罘羅網,餧獸之藥,無出九門。』  是月也,命野虞,無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任降于桑。具栚曲筥筐,后妃齋戒,親東鄉躬桑,禁婦女無觀。省婦使,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有敢墮。  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鐵、皮革筋、角齒、羽箭幹、脂膠丹漆,無或不良。百工咸理,監工日號,無悖于時;無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  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  是月也,乃合纍牛騰馬游牝于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國人儺,九門磔禳,以畢春氣。  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沈陰,淫雨早降,兵革並起。盡數  天生陰陽寒暑燥溼,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聖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長也者,非短而續之也,畢其數也。畢數之務,在乎去害。何謂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鹹,五者充形則生害矣。大喜、大怒、大憂、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則生害矣。大寒、大熱、大燥、大溼、大風、大霖、大霧,七者動精則生害矣。故凡養生,莫若知本,知本則疾無由至矣。  精氣之集也,必有入也。集於羽鳥與為飛揚,集於走獸與為流行,集於珠玉與為精朗,集於樹木與為茂長,集於聖人與為敻明。精氣之來也,因輕而揚之,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長而養之,因智而明之。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形氣亦然,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鬱處頭則為腫為風,處耳則為挶為聾,處目則為眵為盲,處鼻則為鼽為窒,處腹則為張為府,處足則為痿為蹙。  輕水所多禿與癭人,重水所多尰與躄人,甘水所多好與美人,辛水所多疽與痤人,苦水所多尪與傴人。  凡食無彊厚,味無以烈味重酒,是以謂之疾首。食能以時,身必無災。凡食之道,無飢無飽,是之謂五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將之以神氣。百節虞歡,咸進受氣。飲必小咽,端直無戾。  今世上卜筮禱祠,故疾病愈來。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于招,何益於中?夫以湯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則止矣。故巫醫毒藥,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賤之也,為其末也。先己  湯問於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對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將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嗇其大寶。用其新,棄其陳,腠理遂通。精氣日新,邪氣盡去,及其天年。此之謂真人。  昔者先聖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響者不於響於聲,善影者不於影於形,為天下者不於天下於身。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言正諸身也。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義則人善矣;樂備君道,而百官已治矣,萬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於無為。無為之道曰勝天,義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聽,利身平靜,勝天順性。順性則聰明壽長,平靜則業進樂鄉,督聽則姦塞不皇。故上失其道則邊侵於敵,內失其行,名聲墮於外。是故百仞之松,本傷於下,而末槁於上;商、周之國,謀失於胸,令困於彼。故心得而聽得,聽得而事得,事得而功名得。五帝先道而後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後殺,故事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後兵,故兵莫彊焉。當今之世,巧謀並行,詐術遞用,攻戰不休,亡國辱主愈眾,所事者末也。  夏后相與有扈戰於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后相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乎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鍾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故欲勝人者必先自勝,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  詩曰:『執轡如組。』孔子曰:『審此言也可以為天下。』子貢曰:『何其躁也?』孔子曰:『非謂其躁也,謂其為之於此,而成文於彼也,聖人組修其身,而成文於天下矣。』故子華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淵成而魚鱉安矣,松柏成而塗之人已蔭矣。』  孔子見魯哀公,哀公曰:『有語寡人曰:「為國家者,為之堂上而已矣。」寡人以為迂言也。』孔子曰:『此非迂言也。丘聞之:『得之於身者得之人,失之於身者失之人。」不出於門戶而天下治者,其唯知反於己身者乎!』論人  主道約,君守近。太上反諸己,其次求諸人。其索之彌遠者,其推之彌疏;其求之彌疆者,失之彌遠。  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塗,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後成。故知一,則應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歸於樸,嗜欲易足,取養節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也。威不能懼,嚴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務,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復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僇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  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怒之以驗其節,懼之以驗其特,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圜道  天道圜,地道方,聖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說天道之圜也?精氣一上一下,圜周復雜,無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說地道之方也?萬物殊類殊形,皆有分職,不能相為,故曰地道方。主執圜,臣處方,方圜不易,其國乃昌。  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二十八宿,軫與角屬,圜道也。精行四時,一上一下各與遇,圜道也。物動則萌,萌而生,生而長,長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殺,殺乃藏,圜道也。雲氣西行,云云然冬夏不輟;水泉東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滿;小為大,重為輕;圜道也。黃帝曰:『帝無常處也,有處者乃無處也』,以言不刑蹇,圜道也。人之竅九,一有所居則八虛,八虛甚久則身斃。故唯而聽,唯止;聽而視,聽止。以言說一,一不欲留,留運為敗,圜道也,一也齊至貴,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而萬物以為宗。聖王法之,以令其性,以定其正,以出號令。令出於主口,官職受而行之,日夜不休,宣通下究,瀸於民心,遂於四方,還周復歸,至於主所,圜道也。令圜則可不可善不善無所壅矣。無所壅者,主道通也。故令者,人主之所以為命也,賢不肖安危之所定也。人之有形體四枝,其能使之也,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不知,則形體四枝不使矣。人臣亦然,號令不感,則不得而使矣。有之而不使,不若無有。主也者,使非有者也,舜、禹、湯、武皆然。  先王之立高官也,必使之方。方則分定,分定則下不相隱。堯、舜,賢主也,皆以賢者為後,不肯與其子孫,猶若立官必使之方。今世之人主,皆欲世勿失矣,而與其子孫,立官不能使之方,以私欲亂之也,何哉?其所欲者之遠,而所知者之近也。今五音之無不應也,其分審也。宮徵商羽角,各處其處,音皆調均,不可以相違,此所以不受也。賢主之立官,有似於此。百官各處其職、治其事以待主,主無不安矣。以此治國,國無不利矣;以此備患,患無由至矣。
卷第四孟夏紀  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仲呂。其數七。其性禮。其事視。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螻蟈鳴。丘蚓出。王菩生。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個,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旂,衣赤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觕。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齋。立夏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還,乃行賞,封侯慶賜,無不欣說。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傑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  是月也,繼長增高,無有壞隳。無起土功,無發大眾,無伐大樹。  是月也,天子始絺。命野虞,出行田原,勞農勸民,無或失時。命司徒,循行縣鄙。命農勉作,無伏于都。  是月也,驅獸無害五穀。無大田獵。農乃升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  是月也,聚蓄百藥。糜草死。麥秋至。斷薄刑,決小皋,出輕繫。蠶事既畢,后妃獻繭。乃收繭稅,以桑為均,貴賤少長如一,以給郊廟之祭服。  是月也,天子飲酎,用禮樂。  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孟夏行秋令,則苦雨數來,五穀不滋,四鄙入保。行冬令,則草木早枯,後乃大水,敗其城郭。行春令,則蟲蝗為敗,暴風來格,秀草不實。勸學  先王之教,莫榮於孝,莫顯於忠。忠孝,人君人親之所甚欲也。顯榮,人子人臣之所甚願也。然而人君人親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願,此生於不知理義。不知理義,生於不學。學者師達而有材,吾未知其不為聖人。聖人之所在,則天下理焉。在右則右重,在左則左重,是故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者也。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若此則名號顯矣,德行彰矣。故師之教也,不爭輕重尊卑貧富,而爭於道。其人苟可,其事無不可,所求盡得,所欲盡成,此生於得聖人。聖人生於疾學。不疾學而能為魁士名人者,未之嘗有也。疾學在於尊師,師尊則言信矣,道論矣。故往教者不化,召師者不化,自卑者不聽,卑師者不聽。師操不化不聽之術而以彊教之,欲道之行、身之尊也,不亦遠乎?學者處不化不聽之勢,而以自行,欲名之顯、身之安也,是懷腐而欲香也,是入水而惡濡也。  凡說者,兌之也,非說之也。今世之說者,多弗能兌,而反說之。夫弗能兌而反說,是拯溺而硾之以石也,是救病而飲之以堇也,使世益亂;不肖主重惑者,從此生矣。故為師之務,在於勝理,在於行義。理勝義立則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驕也,上至於天子,朝之而不慚,凡遇合也,合不可必,遺理釋義以要不可必,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難乎?故師必勝理行義然後尊。  曾子曰:『君子行於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師者可知也。夫無父而無師者,餘若夫何哉!』此言事師之猶事父也。曾點使曾參,過期而不至,人皆見曾點曰:『無乃畏邪?』曾點曰:『彼雖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於匡,顏淵後,孔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顏回之於孔子也,猶曾參之事父也。古之賢者,與其尊師若此,故師盡智竭道以教。尊師  神農師悉諸,黃帝師大撓,帝顓頊師伯夷父,帝嚳師伯招,帝堯師子州支父,帝舜師許由,禹師大成贄,湯師小臣,文王、武王師呂望、周公旦,齊桓公師管夷吾,晉文公師咎犯、隨會,秦穆公師百里奚、公孫枝,楚莊王師孫叔敖、沈尹巫,吳王闔閭師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句踐師范蠡、大夫種。此十聖人六賢者,未有不尊師者也。今尊不至於帝,智不至於聖,而欲無尊師,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絕,三代之所以滅。  且天生人也,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不若聾;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不若爽;使其心可以知,不學,其知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是謂善學。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涿聚,梁父之大盜也;學於孔子。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學於子夏。高何、縣子石,齊國之暴者也,指於鄉曲,學於子墨子。索盧參,東方之鉅狡也,學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此得之於學也。  凡學,必務進業,心則無營,疾諷誦,謹司聞,觀驩愉,問書意,順耳目,不逆志,退思慮,求所謂,時辨說,以論道,不苟辨,必中法,得之無矜,失之無慚,必反其本。  生則謹養,謹養之道,養心為貴;死則敬祭,敬祭之術,時節為務;此所以尊師也。治唐圃,疾灌寖,務種樹;織葩屨,結罝網,捆蒲葦;之田野,力耕耘,事五穀;如山林,入川澤,取魚鱉,求鳥獸;此所以尊師也。視輿馬,慎駕御;適衣服,務輕煖;臨飲食,必蠲絜;善調和,務甘肥;必恭敬;和顏色,審辭令;疾趨翔,必嚴肅;此所以尊師也。  君子之學也,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聽從必盡力以光明。聽從不盡力,命之曰背;說義不稱師,命之曰叛;背叛之人,賢主弗內之於朝,君子不與交友。故教也者,義之大者也;學也者,知之盛者也。義之大者,莫大於利人,利人莫大於教。知之盛者,莫大於成身,成身莫大於學。身成則為人子弗使而孝矣,為人臣弗令而忠矣,為人君弗彊而平矣,有大勢可以為天下正矣。故子貢問孔子曰:『後世將何以稱夫子?』孔子曰:『吾何足以稱哉?勿已者,則好學而不厭,好教而不倦,其惟此邪。』天子入太學,祭先聖,則齒嘗為師者弗臣,所以見敬學與尊師也。誣徒  達師之教也,使弟子安焉、樂焉、休焉、游焉、肅焉、嚴焉。此六者得於學,則邪辟之道塞矣,理義之術勝矣。此六者不得於學,則君不能令於臣,父不能令於子,師不能令於徒。人之情,不能樂其所不安,不能得於其所不樂。為之而樂矣,奚待賢者?雖不肖者猶若勸之。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雖賢者猶不能久。反諸人情,則得所以勸學矣。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故烹獸不足以盡獸,嗜其脯則幾矣。』然則王者有嗜乎理義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禍福亦不同。  不能教者:志氣不和,取舍數變,固無恆心,若晏陰喜怒無處;言談日易,以恣自行,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過自用,不可證移;見權親勢及有富厚者,不論其材,不察其行,敺而教之,阿而諂之,若恐弗及;弟子居處修潔,身狀出倫,聞識疏達,就學敏疾,本業幾終者,則從而抑之,難而懸之,妒而惡之;弟子去則冀終,居則不安,歸則愧於父母兄弟,出則慚於知友邑里;此學者之所悲也,此師徒相與異心也。人之情,惡異於己者,此師徒相與造怨尤也。人之情,不能親其所怨,不能譽其所惡,學業之敗也,道術之廢也,從此生矣。善教者則不然,視徒如己。反己以教,則得教之情也。所加於人,必可行於己,若此則師徒同體。人之情,愛同於己者,譽同於己者,助同於己者,學業之章明也,道術之大行也,從此生矣。  不能學者:從師苦而欲學之功也,從師淺而欲學之深也。草木雞狗牛馬,不可譙詬遇之,譙詬遇之,則亦譙詬報人,又況乎達師與道術之言乎?故不能學者:遇師則不中,用心則不專,好之則不深,就業則不疾,辯論則不審,教人則不精;於師慍,懷於俗,羈神於世;矜勢好尤,故湛於巧智,昏於小利,惑於嗜欲;問事則前後相悖,以章則有異心,以簡則有相反;離則不能合,合則弗能離,事至則不能受。此不能學者之患也。用眾  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數千而後足,雖不足,猶若有跖。  物固莫不有長,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學者,假人之長以補其短。故假人者遂有天下。  無醜不能,無惡不知。醜不能、惡不知病矣,不醜不能、不惡不知尚矣。雖桀、紂猶有可畏可取者,而況於賢者乎?  故學士曰:『辯議不可不為。』辯議而苟可為,是教也。教,大議也。辯議而不可為,是被褐而出,衣錦而入。  戎人生乎戎、長乎戎而戎言,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長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長乎戎,戎人長乎楚,則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觀之,吾未知亡國之主不可以為賢主也,其所生長者不可耳。故所生長不可不察也。  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夫取於眾,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眾也。立已定而舍其眾,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聞安居。故以眾勇無畏乎孟賁矣,以眾力無畏乎烏獲矣,以眾視無畏乎離婁矣,以眾知無畏乎堯、舜矣。夫以眾者,此君人之大寶也。田駢謂齊王曰:『孟賁庶乎患術,而邊境弗患;楚、魏之王,辭言不說,而境內已修備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眾也』。
卷第五仲夏紀  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小暑至。螳蜋生。鶪始鳴。反舌無聲。天子居明堂太廟,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觕。養壯狡。  是月也,命樂師,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壎箎,飭鍾磬柷敔。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原,大雩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穀實。農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令民無刈藍以染,無燒炭,無暴布。門閭無閉,關市無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別其群,則縶騰駒,班馬正。  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處必揜,身欲靜無躁,止聲色,無或進,薄滋味,無致和,退嗜慾,定心氣,百官靜,事無刑,以定晏陰之所成。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  是月也,無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處臺榭。  仲夏行冬令,則雹霰傷穀,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大樂  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渾渾沌沌,離則復合,合則復離,是謂天常。天地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萌芽始震,凝寒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於和,和出於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皆化其上,樂乃可成。成樂有具,必節嗜慾。嗜慾不辟,樂乃可務。務樂有術,必由平出。平出於公,公出於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與言樂乎!亡國戮民,非無樂也,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 ,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  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調也。始生人者天也,人無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惡,人弗得不辟。欲與惡所受於天也,人不得興焉,不可變,不可易。世之學者,有非樂者矣,安由出哉?  大樂,君臣父子長少之所歡欣而說也。歡欣生於平,平生於道。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為狀。有知不見之見、不聞之聞,無狀之狀者,則幾於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彊為之謂之太一。故一也者制令,兩也者從聽。先聖擇兩法一,是以知萬物之情。故能以一聽政者,樂君臣,和遠近,說黔首,合宗親。能以一治其身者,免於災,終其壽,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國者,姦邪去,賢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適,風雨時,為聖人。故知一則明,明兩則狂。侈樂  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知。知其所以知之謂知道,不知其所以知之謂棄寶。棄寶者必離其咎。世之人主,多以珠玉戈劍為寶,愈多而民愈怨,國人愈危,身愈危累,則失寶之情矣。亂世之樂與此同。為木革之聲則若雷,為金石之聲則若霆,為絲竹歌舞之聲則若譟。以此駭心氣、動耳目、搖蕩生則可矣,以此為樂則不樂。故樂愈侈,而民愈鬱,國愈亂,主愈卑,則亦失樂之情矣。  凡古聖王之所為貴樂者,為其樂也。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鉅為美,以眾為觀,俶詭殊瑰,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為千鍾。齊之衰也,作為大呂。楚之衰也,作為巫音。侈則侈矣,自有道者觀之,則失樂之情。失樂之情,其樂不樂。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生必傷。其生之與樂也,若冰之於炎日,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樂之情,而以侈為務故也。  樂之有情,譬之若肌膚形體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則必有性養矣。寒溫勞逸饑飽,此六者非適也。凡養也者,瞻非適而以之適者也。能以久處其適,則生長矣。生也者,其身固靜,或而後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制乎嗜欲,制乎嗜欲無窮則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無窮,則必有貪鄙悖亂之心,淫佚姦詐之事矣。故彊者劫弱,眾者暴寡,勇者凌怯,壯者傲幼,從此生矣。適音  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欲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欲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必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  夫樂有適,心亦有適。人之情,欲壽而惡夭,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於勝理。勝理以治身則生全以,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在於勝理。  夫音亦有適。太鉅則志蕩,以蕩聽鉅則耳不容,不容則橫塞,橫塞則振。太小則志嫌,以嫌聽小則耳不充,不充則不詹,不詹則窕。太清則志危,以危聽清則耳谿極,谿極則不鑒,不鑒則竭。太濁則志下,以下聽濁則耳不收,不收則不特,不特則怒。故太鉅、太小、太清、太濁皆非適也。  何謂適?衷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重不過石,小大輕重之衷也。黃鐘之宮,音之本也,清濁之衷也。衷也者適也,以適聽適則和矣。樂無太,平和者是也。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託於音樂以論其教。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歎,有進乎音者矣。大饗之禮,上玄尊而俎生魚,大羹不和,有進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古樂  樂所由來者尚也,必不可廢。有節有侈,有正有淫矣。賢者以昌,不肖者以亡。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風而陽氣畜積,萬物散解,果實不成,故士達作為五弦瑟,以來陰氣,以定群生。  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萬物之極。  昔陶唐氏之始,陰多滯伏而湛積,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氣鬱閼而滯者,筋骨瑟縮不達,故作為舞以宣導之。  昔黃帝令伶倫作為律。伶倫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陰,取竹於嶰谿之谷,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黃帝又命伶倫與榮將鑄十二鐘,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  帝顓頊生自若水,實處空桑,乃登為帝。惟天之合,正風乃行,其音若熙熙淒淒鏘鏘。帝顓頊好其音,乃令飛龍作效八風之音,命之曰承雲,以祭上帝。乃令(魚單)先為樂倡,(魚單)乃偃寢,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  帝嚳命咸黑作為聲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為鼙鼓鐘磬吹苓管壎箎鞀椎鍾。帝嚳乃令人抃或鼓鼙,擊鐘磬,吹苓展管箎。因令鳳鳥、天翟舞之。帝嚳大喜,乃以康帝德。  帝堯立,乃命質為樂。質乃效山林谿谷之音以歌,乃以麋(革各)冒缶而鼓之,乃拊石擊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獸。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  舜立,仰延乃拌瞽叟之所為瑟,益之八弦,以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質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  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降通漻水以導河,疏三江五湖,注之東海,以利黔首。於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  殷湯即位,夏為無道,暴虐萬民,侵削諸侯,不用軌度,天下患之。湯於是率六州以討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寧。湯乃命伊尹作為大護,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  周文王處岐,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許。周公旦乃作詩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以繩文王之德。  武王即位,以六師伐殷,六師未至,以銳兵克之於牧野。歸,乃薦俘馘于京太室,乃命周公為作大武。  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踐伐之。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乃為三象,以嘉其德。  故樂之所由來者尚矣,非獨為一世之所造也。
卷第六季夏紀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心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林鐘。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涼風始至。蟋蟀居宇。鷹乃學習。腐草化為研(石改虫)。天子居明堂右個,乘朱輅,駕赤騮,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雉。其器高以觕。  是月也,令漁師伐蛟取鼉,升龜取黿。乃命虞人入材葦。  是月也,令四監大夫合百縣之秩芻,以養犧牲。令民無不咸出其力,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廟社稷之靈,為民祈福。  是月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必以法故,無或差忒,黑黃蒼赤,莫不質良,勿敢偽詐,以給郊廟祭祀之服,以為旗章,以別貴賤等級之度。  是月也,樹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無或斬伐。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合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無舉大事,以搖蕩于氣。無發令而干時,以妨神農之事。水潦盛昌,命神農,將巡功。舉大事則有天殃。  是月也,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疆。  行之是令,是月甘雨三至,三旬二日。季夏行春令,則穀實解落,國多風欬,人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災。行冬令,則寒氣不時,鷹隼早鷙,四鄙入保。  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其蟲(人果)。其音宮。律中黃鐘之宮。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天子居太廟太室,乘大輅,駕黃駟,載黃旂,衣黃衣,服黃玉,食稷與牛。其器圜以揜。音律  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太蔟,太蔟生南呂,南呂生姑洗,姑洗生應鐘,應鐘生蕤賓,蕤賓生大呂,大呂生夷則,夷則生夾鐘,夾鐘生無射,無射生仲呂。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黃鐘、大呂、太蔟、夾鐘、姑洗、仲呂、蕤賓為上,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為下。  大聖至理之世,天地之氣,合而生風,日至則月鐘其風,以生十二律。仲冬日短至,則生黃鐘。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蔟。仲春生夾鐘。季春生姑洗。孟夏生仲呂。仲夏日長至,則生蕤賓。季夏生林鐘。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應鐘。天地之風氣正,則十二律定矣。  黃鐘之月,土事無作,慎無發蓋,以固天閉地,陽氣且泄。大呂之月,數將幾終,歲且更起,而農民,無有所使。太蔟之月,陽氣始生,草木繁動,令農發土,無或失時。夾鐘之月,寬裕和平,行德去刑,無或作事,以害群生。姑洗之月,達道通路,溝瀆修利,申之此令,嘉氣趣至。仲呂之月,無聚大眾,巡勸農事,草木方長,無攜民心。蕤賓之月,陽氣在上,安壯養俠,本朝不靜,草木早槁。林鐘之月,草木盛滿,陰將始刑,無發大事,以將陽氣。夷則之月,修法飭刑,選士厲兵,詰誅不義,以懷遠方。南呂之月,蟄蟲入穴,趣農收聚,無敢懈怠,以多為務。無射之月,疾斷有罪,當法勿赦,無留獄訟,以亟以故。應鐘之月,陰陽不通,閉而為冬,修別喪紀,審民所終。音初  夏后氏孔甲田于東陽萯山,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來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勝也,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歸,曰:『以為余子,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坼橑,斧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  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焉,以為周南、召南。  周昭王親將征荊,辛餘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公抎於漢中。辛餘靡振王北濟,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實為長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猶思故處,實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秦繆公取風焉,實始作為秦音。  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  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於心則蕩乎音,音成於外而化乎內,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賢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樂,不可隱匿,故曰樂之為觀也深矣。土弊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世濁則禮煩而樂淫。鄭衛之聲,桑間之音,此亂國之所好,衰德之所說。流辟誂越慆濫之音出,則滔蕩之氣、邪慢之心感矣;感則百姦眾辟從此產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樂,和樂以成順。樂和而民鄉方矣。制樂  欲觀至樂,必於至治。其治厚者其樂治厚,其治薄者其樂治薄,亂世則慢以樂矣。今窒閉戶牖,動天地,一室也。故成湯之時,有穀生於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請卜其故。湯退卜者曰:『吾聞祥者福之先者也,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至;妖者禍之先者也,見妖而為善則禍不至。』於是早朝晏退,問疾弔喪,務鎮撫百姓,三日而穀亡。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  周文王立國八年,歲六月,文王寢疾五日而地動,東西南北,不出國郊,百吏皆請曰:『臣聞地之動,為人主也。今王寢疾五日而地動,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請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對曰:『興事動眾,以增國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見妖也,以罰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罰我也。今故興事動眾以增國城,是重吾罪也。不可。』文王曰:『昌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於是謹其禮秩皮革,以交諸侯;飭其辭令,幣帛,以禮豪士;頒其爵列等級田疇,以賞群臣。無幾何,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已動之後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國五十一年而終,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  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焉,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者,天罰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禍當於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與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君乎?寧獨死。』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害則民饑,民饑必死。為人君而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已,子無復言矣。』子韋還走,北面載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熒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賞。熒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當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歲矣。臣請伏於陛下以伺候之。熒惑不徙,臣請死。』公曰:『可。』是夕熒惑果徙三舍。明理  五帝三王之於樂盡之矣。亂國之主,未嘗知樂者,是常主也。夫有天賞得為主,而未嘗得主之實,此之謂大悲。是正坐於夕室也,其所謂正,乃不正矣。  凡生非一氣之化也,長非一物之任也,成非一形之功也。故眾正之所積,其福無不及也;眾邪之所積,其禍無不逮也。其風雨則不適,其甘雨則不降,其霜雪則不時,寒暑則不當,陰陽失次,四時易節,人民淫爍不固,禽獸胎消不殖,草木庳小不滋,五穀萎敗不成,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故至亂之化,君臣相賊,長少相殺,父子相忍,弟兄相誣,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紀,心若禽獸,長邪苟利,不知義理。  其雲狀:有若犬、若馬、若白鵠、若眾車;有其狀若人,蒼衣赤首,不動,其名曰天衡;有其狀若懸釜而赤,其名曰雲旍;有其狀若眾馬以鬥,其名曰滑馬;有其狀若眾植華以長,黃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其日有鬥蝕,有倍僪,有暈珥,有不光,有不及景,有眾日並出,有晝盲,有霄見。其月有薄蝕,有暉珥,有偏盲,有四月並出,有二月並見,有小月承大月,有大月承小月,有月蝕星,有出而無光。其星有熒惑,有彗星,有天棓,有天欃,有天竹,有天英,有天干,有賊星,有鬥星,有賓星。其氣有上不屬天,下不屬地,有豐上殺下,有若水之波,有若山之楫,春則黃,夏則黑,秋則蒼,冬則赤。其妖孽有生如帶,有鬼投其陴,有菟生雉,雉亦生鴳,有螟集其國,其音匈匈,國有游蛇西東,馬牛乃言,犬彘乃連,有狼入於國,有人自天降,市有舞鴟,國有行飛,馬有生角,雄雞五足,有豕生而彌,雞卵多假,有社遷處,有豕生狗。國有此物,其主不知驚惶亟革,上帝降禍,凶災必亟。其殘亡死喪,殄絕無類,流散循饑無日矣。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故子華子曰:『夫亂世之民,長短頡啎,百疾,民多疾癘,道多褓繈,盲禿傴尪,萬怪皆生』。故亂世之主,烏聞至樂?不聞至樂,其樂不樂。
卷第七孟秋紀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畢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夷則。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始用刑戮。天子居總章左個,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天子乃齋。立秋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秋於西郊。還,乃賞軍率武人於朝。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巡彼遠方。  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繕囹圄,具桎梏,禁止姦,慎罪邪,務搏執。命理,瞻傷察創,視折審斷;決獄訟,必正平;戮有罪,嚴斷刑。天地始肅,不可以贏。  是月也,農乃升穀。天子嘗新,先薦寢廟。命百官,始收斂。完隄防,謹壅塞,以備水潦。修宮室,(土付)牆垣,補城郭。  是月也,無以封侯、立大官,無割土地、行重幣、出大使。  行之是令,而涼風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則陰氣大勝,介蟲敗穀,戎兵乃來。行春令,則其國乃旱,陽氣復還,五穀不實。行夏令,則多火災,寒熱不節,民多瘧疾。蕩兵  古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兵之所自來者上矣,與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於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來者久矣,黃、炎故用水火矣,共工氏固次作難矣,五帝固相與爭矣。遞興廢,勝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時,民固剝林木以戰矣,勝者為長。長則猶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於君,君之立也出於長,長之立也出於爭。爭鬥之所自來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賢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  家無怒笞,則豎子嬰兒之有過也立見;國無刑罰,則百姓之悟相侵也立見;天下無誅伐,則諸侯之相暴也立見。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誅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  夫有以饐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能用之則為禍;若用藥者然,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藥則殺人。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亦大矣。  且兵之所自來者遠矣,未嘗少選不用,貴賤長少賢者不肖相與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在心而未發,兵也;疾視,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連反,兵也;侈鬥,兵也;三軍攻戰,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爭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說者,終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說雖彊,談雖辨,文學雖博,猶不見聽。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說也,若孝子之見慈親也,若饑者之見美食也;民之號呼而走之,若彊弩之射於深谿也,若積大水而失其壅隄也。中主猶若不能有其民,而況於暴君乎?振亂  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絕,賢者廢伏,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愬。世有賢主秀士,宜察此論也,則其兵為義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榮,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則中人將逃其君、去其親,又況於不肖者乎?故義兵至,則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親不能禁其子矣。  凡為天下之民長也,慮莫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今之世,學者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則鄉之所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之術不行矣。天下之長民,其利害在察此論也。攻伐之與救守一實也,而取舍人異,以辨說去之,終無所定論。固不知,悖也;知而欺心,誣也。誣悖之士,雖辨無用矣。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是利之而反家之也,安之而反危之也。為天下之長患、致黔首之大害者,若說為深。夫以利天下之民為心者,不可以不熟察此論也。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無道而罰不義也。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義也,是窮湯、武之事而遂桀、紂之過也。凡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為其罰也;所以蘄有道行有義者,為其賞也。今無道不義存,存者賞之也;而有道行義窮,窮者罰之也。賞不善而罰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難乎?故亂天下害黔首者,若論為大。禁塞  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無道而救不義也。守無道而救不義,則禍莫大焉,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  凡救守者,太上以說,其次以兵。以說則承從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起則誦之,臥則夢之,自今單脣乾肺,費神傷魂,上稱三皇五帝之業以愉其意,下稱五伯名士之謀以信其事,早朝晏罷,以告制兵者,行說語眾,以明其道。道畢說單而不行,則必反之兵矣。反之於兵,則必鬥爭,之情,必且殺人,是殺無罪之民以興無道與不義者也。無道不義者存,是長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雖欲幸而勝,禍且始長。先王之法曰:『為善者賞,為不善者罰』,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別其義與不義,而疾取救守,不義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義兵為可。兵苟義,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義,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紂無道至於此者,幸也;使吳夫差、智伯瑤侵奪至於此者,幸也;使晉厲、陳靈、宋康不善至於此者,幸也。若令桀、紂知必國亡身死,殄無後類,吾未知其厲為無道之至於此也;吳王夫差、智伯瑤知必國為丘墟,身為刑戮,吾未知其為不善無道侵奪之至於此也;晉厲知必死於匠麗氏,陳靈知必死於夏徵舒,宋康知必死於溫,吾未知其為不善之至於此也。此七君者,大為無道不義:所殘殺無罪之民者,不可為萬數;壯佼老幼胎殰之死者,大實平原;廣堙深谿大谷,赴巨水,積灰,填溝洫險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凍餓饑寒之患。以至於今之世,為之愈甚,故暴骸骨無量數,為京丘若山陵。世有興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於有道者之廢,而無道者之恣行。夫無道者之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於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說出,則不肖者益幸也,賢者益疑矣。故大亂天下者,在於不論其義而疾取救守。懷寵  凡君子之說也,非苟辨也;士之議也,非苟語也。必中理然後說,必當義然後議。故說義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士民黔首益行義矣。義理之道彰,則暴虐姦詐侵奪之術息也。  暴虐姦詐之與義理反也,其勢不俱勝,不兩立。故兵入於敵之境,則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於國邑之郊,不虐五穀,不掘墳墓,不伐樹木,不燒積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虜奉而題歸之,以彰好惡;信與民期,以奪敵資。若此而猶有憂恨冒疾遂過不聽者,雖行武焉亦可矣。  先發聲出號曰:『兵之來也,以救民之死。子之在上無道,据傲荒怠,貪戾虐眾,恣睢自用也,辟遠聖制,謷醜先王,排訾舊典,上不順天,下不惠民,徵斂無期,求索無厭,罪殺不辜,慶賞不當。若此者,天之所誅也,人之所讎也,不當為君。今兵之來也,將以誅不當為君者也,以除民之讎而順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衛人之讎者,身死家戮不赦。有能以家聽者,祿之以家;以里聽者,祿之以里;以鄉聽者,祿之以鄉;以邑聽者,祿之以邑;以國聽者,祿之以國。』故克其國不及其民,獨誅所誅而已矣。舉其秀士而封侯之,選其賢良而尊顯之,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見其長老而敬禮之。皆益其祿,加其級。論其罪人而救出之;分府庫之金,散倉廩之粟,以鎮撫其眾,不私其財;問其叢社大祠,民之所不欲廢者而復興之,曲加其祀禮。是以賢者榮其名,而長老說其禮,民懷其德。  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則天下必爭事之矣。義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說?故義兵至,則鄰國之民歸之若流水,誅國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遠,得民滋眾,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
卷第八仲秋紀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牽牛中,旦觜嶲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南呂。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生。候鳥來。玄鳥歸。群鳥養羞。天子居總章太廟,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養衰老,授几杖,行麋粥飲食。乃命司服,具飭衣裳,文繡有常,制有小大,度有短長,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帶有常。命有司,申嚴百刑,斬殺必當,無或枉橈,枉橈不當,反受其殃。  是月也,乃命宰祝,巡行犧牲:視全具;案芻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類;量小大,視長短,皆中度。五者備當,上帝其享。天子乃儺,禦佐疾,以通秋氣。以犬嘗麻,先祭寢廟。  是月也,可以築城郭,建都邑,穿竇窌,修囷倉。乃命有司,趣民收斂,務蓄菜,多積聚。乃勸種麥,無或失時,行罪無疑。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聲。蟄蟲俯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涸。日夜分,則一度量,平權衡,正鈞石,齊斗甬。  是月也,易關市,來商旅,入貨賄,以便民事。四方來雜,遠鄉皆至,則財物不匱,上無乏用,百事乃遂。凡舉事無逆天數,必順其時,乃因其類。  行之是令,白露降三旬。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大恐。行夏令,則其國旱,蟄蟲不藏,五穀復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早死。論威  義也者,萬事之紀也,君臣上下親疏之所由起也,治亂安危過勝之所在也。過勝之,勿求於他,必反於己。  人情欲生而惡死,欲榮而惡辱。死生榮辱之道一,則三軍之士可使一心矣。  凡軍欲其眾也,心欲其一也,三軍一心則令可使無敵矣。令能無敵者,其兵之於天下也亦無敵矣。古之至兵,民之重令也。重乎天下,貴乎天子。其藏於民心,捷於肌膚也,深痛執固,不可搖蕩,物莫之能動。若此則敵胡足勝矣?故曰其令彊者其敵弱,其令信者其敵詘。先勝之於此,則必勝之於彼矣。  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舉凶器,行凶德,猶不得已也。舉凶器必殺,殺,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懾之也。敵懾民生,此義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而威已諭矣,敵已服矣,豈必用枹鼓干戈哉?故善諭威者,於其未發也,於其未通也,窅窅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謂至威之誠。  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於知緩徐遲後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決義兵之勝也。而不可久處,知其不可久處,則知所兔起鳧舉死殙之地矣。雖有江河之險則淩之,雖有大山之塞則陷之,并氣專精,心無有慮,目無有視,耳無有聞,一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於田侯,而齊國皆懼;豫讓必死於襄子,而趙氏皆恐;成荊致死於韓主,而周人皆畏;又況乎萬乘之國,而有所誠必乎,則何敵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敵人之悼懼憚恐,單蕩精神盡矣,咸若狂魄,形性相離,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雖有險阻要塞,銛兵利械,心無敢據,意無敢處,此夏桀之所以死於南巢也。今以木擊木則拌,以水投水則散,以冰投冰則沈,以塗投塗則陷,此疾徐先後之勢也。  夫兵有大要,知謀物之不謀之不禁也則得之矣,專諸是也,獨手舉劍至而已矣,吳王壹成。又況乎義兵,多者數萬,少者數千,密其躅路,開敵之塗,則士豈特與專諸議哉?簡選  世有言曰:『驅市人而戰之,可以勝人之厚祿教卒;老弱罷民,可以勝人之精士練材;離散係系,可以勝人之行陳整齊;鋤櫌白梃,可以勝人之長銚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論。今有利劍於此,以刺則不中,以擊則不及,與惡劍無擇,為是鬥因用惡劍則不可。簡選精良,兵械銛利,發之則不時,縱之則不當,與惡卒無擇,為是戰因用惡卒則不可。王子慶忌、陳年猶欲劍之利也。簡選精良,兵械銛利,令能將將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湯、武、齊桓、晉文、吳闔廬是矣。  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戰於郕,遂禽推移、大犧,登自鳴條,乃入巢門,遂有夏。桀既奔走,於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賢良,順民所喜;遠近歸之,故王天下。  武王虎賁三千人,簡車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於牧野而紂為禽。顯賢者之位,進殷之遺老,而問民之所欲,行賞及禽獸,行罰不辟天子,親殷如周,視人如己,天下美其德,萬民說其義,故立為天子。  齊桓公良車三百乘,教卒萬人,以為兵首,橫行海內,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狄人滅衛,桓公更立邢于夷儀,更立衛于楚丘。  晉文公造五兩之士五乘,銳卒千人,先以接敵,諸侯莫之能難,反鄭之埤,東衛之畝,尊天子于衡雍。  吳闔廬選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千人,以為前陳,與荊戰,五戰五勝,遂有郢。東征至于庳廬,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齊、晉,令行中國。  故凡兵勢險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選練角材,欲其精也;統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義兵之助也。時變之應也,不可為而不足專恃。此勝之一策也。決勝  夫兵有本幹:必義,必智,必勇。義則敵孤獨,敵孤獨則上下虛,民解落;孤獨則父兄怨,賢者誹,亂內作。智則知時化,知時化則知虛實盛衰之變,知先後遠近縱舍之數。勇則能決斷,能決斷則能若雷電飄風暴雨,能若崩山破潰,別辨霣墜;若鷙鳥之擊也,搏攫則殪,中木則碎。此以智得也。  夫民無常勇,亦無常怯。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怯勇虛實,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則戰,怯則北。戰而勝者,戰其勇者也;戰而北者,戰其怯者也。怯勇無常,儵忽往來,而莫知其方,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故商、周以興,桀、紂以亡。巧拙之所以相過,以益民氣與奪民氣,以能鬥眾與不能鬥眾。軍雖大,卒雖多,無益於勝。軍大卒多而不能鬥,眾不若其寡也。夫眾之為福也大,其為禍也亦大。譬之若漁深淵,其得魚也大,其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諸邊之內,莫不與鬥,雖廝輿白徒,方數百里,皆來會戰,勢使之然也。幸也者,審於戰期而有以羈誘之也。  凡兵,貴其因也。因也者,因敵之險以為己固,因敵之謀以為己事。能審因而加勝,則不可窮矣。勝不可窮之謂神,神則能不可勝也。夫兵,貴不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彼。聖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執不可勝之術以遇不勝之敵,若此則兵無失矣。凡兵之勝,敵之失也。勝失之兵,必隱必微,必積必摶。隱則勝闡矣,微則勝顯矣,積則勝散矣,摶則勝離矣。諸搏攫柢噬之獸,其用齒角爪牙也,必託於卑微隱蔽,此所以成勝。愛士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饑也。饑寒,人之大害也。救之,義也。人之困窮,甚如饑寒,故賢主必憐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窮也。如此則名號顯矣,國士得矣。  昔者秦繆公乘馬而車為敗,右服失而埜人取之。繆公自往求之,見埜人方將食之於歧山之陽。繆公歎曰:『食駿馬之肉而不還飲酒,余恐其傷女也!』於是遍飲而去。處一年,為韓原之戰,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晉梁由靡已扣繆公之左驂矣,晉惠公之右路石奮投而擊繆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埜人之嘗食馬肉於歧山之陽者三百有餘人,畢力為繆公疾鬥於車下,遂大克晉,反獲惠公以歸。此詩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為其君死矣。  趙簡子有兩白騾而甚愛之。陽城胥渠處廣門之官,夜款門而謁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醫教之曰:「得白騾之肝病則止,不得則死。」』謁者入通。董安于御於側,慍曰:『譆!胥渠也,期吾君騾,請即刑焉。』簡子曰:『夫殺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殺畜以活人,不亦仁乎?』於是召庖人殺白騾,取肝以與陽城胥渠。處無幾何,趙興兵而攻翟。廣門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獲甲首。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  凡敵人之來也,以求利也。今來而得死,且以走為利。敵皆以走為利,則刃無與接。故敵得生於我,則我得死於敵;敵得死於我,則我得生於敵。夫得生於敵,與敵得生於我,豈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決於知此而已矣。
卷第九季秋紀  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虛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無射。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候鴈來。賓爵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豺則祭獸戮禽。天子居總章右個,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申嚴號令。命百官貴賤,無不務入,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命冢宰,農事備收,舉五種之要,藏帝籍之收於神倉,祗敬必飭。  是月也,霜始降,則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學習吹。  是月也,大饗帝,嘗犧牲,告備于天子。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與諸侯所稅於民輕重之法。貢職之數,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  是月也,天子乃教於田獵,以習五戎。獀馬。命僕及七騶咸駕,載旍旐輿,受車以級,整設于屏外,司徒搢扑,北嚮以誓之。天子乃厲服厲飭,執弓操矢以射。命主祠,祭禽於四方。  是月也,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蟄蟲咸俯在穴,皆墐其戶。乃趣獄刑,無留有罪。收祿秩之不當者、共養之不宜者。  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嘗稻,先薦寢廟。  季秋行夏令,則其國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窒。行冬令,則國多盜賊,邊境不寧,土地分裂。行春令,則暖風來至,民氣解墮,師旅必興。順民  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說。取民之所說而民取矣,民之所說豈眾哉?此取民之要也。  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於是翦其髮,櫪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說,雨乃大至。則湯達乎鬼神之化,人事之傳也。  文王處歧事紂,冤侮雅遜,朝夕必時,上貢必適,祭祀必敬。紂喜,命文王稱西伯,賜之千里之地。文王載拜稽首而辭曰:『願為民請炮烙之刑。』文王非惡千里之地,以為民請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則賢於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越王苦會稽之恥,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於吳。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視靡曼,耳不聽鐘鼓。三年苦身勞力,焦脣乾肺。內親群臣,下養百姓,以來其心。有甘肥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與民同之。身親耕而食,妻親織而衣。味禁珍,衣禁襲,色禁二。時出行路,從車載食,以視孤寡老弱之漬病困窮顏色愁悴不贍者,必身自食之。於是屬諸大夫而告之,曰:『願一與吳徼天下之衷。今吳、越之國,相與俱殘,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與吳王接頸交臂而僨,此孤之大願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內量吾國不足以傷吳,外事之諸侯不能害之,則孤將棄國家,釋群臣,服劍臂刃,變容貌,易名姓,執箕帚而臣事之,以與吳王爭一旦之死。孤雖知要領不屬,首足異處,四枝布裂,為天下戮,孤之志必將出焉。』於是異日果與吳戰於五湖,吳師大敗,遂大圍王宮,城門不守,禽夫差,戮吳相,殘吳二年而霸,此先順民心也。  齊莊子請攻越,問於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遺令曰:「無攻越,越猛虎也。」』莊子曰:『雖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以告鴞子。鴞子曰:『已死矣以為生。』故凡舉事,必先審民心然後可舉。知士  今有千里之馬於此,非得良工,猶若弗取。良工之與馬也,相得則然後成。譬之若枹與鼓。夫士亦有千里,高節死義,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賢者也。  靜郭君善劑貌辨。劑貌辨之為人也多訾,門人弗說。士尉以証靜郭君,靜郭君弗聽,士尉辭而去。孟嘗君竊以諫靜郭君,靜郭君大怒曰:『(戔刀)而類!揆吾家,苟可以傔劑貌辨者,吾無辭為也。』於是舍之上舍,令長子御,朝暮進食。數年,威王薨,宣王立,靜郭君之交,大不善於宣王,辭而之薛,與劑貌辨俱。留無幾何,劑貌辨辭而行,請見宣王。靜郭君曰:『王之不說嬰也甚,公往,必得死焉。』劑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請必行,靜郭君不能止。劑貌辨行,至於齊,宣王聞之,藏怒以待之。劑貌辨見,宣王曰:『子靜郭君之所聽愛也?』劑貌辨答曰:『愛則有之,聽則無有。王方為太子之時,辨謂靜郭君曰:「太子之不仁,過頤涿視,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衛姬嬰兒校師。」靜郭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為也。」且靜郭君聽辨而為之也,必無今日之患也,此為一也。至於薛,昭陽請以數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聽之。」靜郭君曰:「受薛於先王,雖惡於後王,吾獨謂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廟在薛,吾豈可以先王之廟予楚乎?」又不肯聽辨,此為二也。』宣王太息,動於顏色,曰:『靜郭君之於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為寡人少來靜郭君乎?』劑貌辨答曰:『敬諾。』靜郭君來,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帶其劍。宣王自迎靜郭君於於郊,望之而泣。靜郭君至,因請相之。靜郭君辭,不得已而受。十日,謝病,彊辭,三日而聽。當是時也,靜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為阻。此劑貌辨之所以外生樂、趨患難故也。審己  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雖當與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達師之所以過俗者,以其知也。水出於山而走於海,水非惡山而欲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於野而藏於倉,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雉而復釋之。  子列子常射中矣,請之於關尹子。關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請。關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獨射也,國之存也,國之亡也,身之賢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聖人不察存亡賢不肖,而察其所以也。  齊攻魯,求岑鼎,魯君載他鼎以往。齊侯弗信而反之,為非,使人告魯侯曰:『柳下季以為是,請因受之。』魯君請於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賂,以欲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於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之所難也。』於是魯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謂此能說矣,非獨存己之國也,又能存魯君之國。  齊湣王亡居於衛,晝日步足,謂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當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賢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惡王之賢也,因相與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賢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過也。  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盡殺之,而為之後。惡其三人而殺之矣,國人不說,大非上。又惡其一人而欲殺之,越王未之聽。其子恐必死,因國人之欲逐豫,圍王宮。越王太息曰:『余不聽豫之言,以罹此難也。』亦不知所以亡也。精通  人或謂兔絲無根。兔絲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伏苓是。慈石召鐵,或引之也。樹相近而靡,或軵之也。聖人南面而立,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則精通乎民也。夫賊害於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厲五兵,侈衣美食,發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樂,非或聞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親愛在於齊,死而志氣不安,精或往來也。  德也者,萬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陰之本也。月望則蚌蛤實,群陰盈;月晦則蚌蛤虛,群陰虧。夫月形乎天,而群陰化乎淵;聖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飭乎仁。  養由基射先,中石,矢乃飲羽,誠乎先也。伯樂學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見無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見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硎,順其理,誠乎牛也。鍾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使人召而問之曰:『子何擊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殺人,不得生;臣子母得生,而為公家為酒;臣之身得生,而為公家擊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贖之則無有,而身固公家之財也。是故悲也。』鍾子期歎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應之,故君子誠乎此而諭乎彼,感乎己而發乎人,豈必彊說乎哉?』周有申喜者,亡其母,聞乞人歌於門下而悲之,動於顏色,謂門者內乞人之歌者,自覺而問焉,曰:『何故而乞?』與之語,蓋其母也。故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體而兩分,同氣而異息。若草莽之有華實也,若樹木之有根心也,雖異處而相通,隱志相及,痛疾相救,憂思相感,生則相歡,死則相哀,此之謂骨肉之親。神出於忠,而應乎心,兩精相得,豈待言哉?
卷第十孟冬紀  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應鐘。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天子居玄堂左個,乘玄輅,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宏以弇。  是月也,以立冬。先立冬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天子乃齋。立冬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於北郊。還,乃賞死事,恤孤寡。  是月也,命太卜,禱祠龜策占兆,審卦吉凶。於是察阿上亂法者則罪之,無有揜蔽。  是月也,天子始裘。命有司曰:『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而成冬。』令百官,謹蓋藏。命司徒,循行積聚,無有不斂;(土付)城郭,戒門閭,修楗閉,慎關籥,固封璽,備邊境,完要塞,謹關梁,塞蹊徑,飭喪紀,辨衣裳,審棺槨之厚薄,營丘壟之小大高卑薄厚之度,貴賤之等級。  是月也,工師效功。陳祭器,按度程,無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必功致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工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窮其情。  是月也,大飲蒸,天子乃祈來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門閭,饗先祖五祀,勞農夫以休息之。天子乃命將率講武,肄射御、角力。  是月也,乃命水虞漁師收水泉池澤之賦,無或敢侵削眾庶兆民,以為天子取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無赦。  孟冬行春令,則凍閉不密,地氣發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則國多暴風,方冬不寒,蟄蟲復出。行秋令,則雪霜不時,小兵時起,土地侵削。節喪  審知生,聖人之要也;審知死,聖人之極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養生之謂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謂也。此二者,聖人之所獨決也。  凡生於天地之間,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親也,慈親之愛其子也,痛於肌骨,性也。所重所愛,死而棄之溝壑,人之情不忍為也,故有葬死之義。葬也者,藏也,慈親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慮。以生人之心為死者慮也,莫如無動,莫如無發。無發無動,莫如無有可利,則此之謂重閉。  古之人有藏於廣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國寶之謂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淺則狐狸抇之,深則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溼。此則善矣,而忘姦邪盜賊寇亂之難,豈不惑哉?譬之若瞽師之避柱也,避柱而疾觸杙也。狐狸水泉姦邪盜賊寇亂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親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善棺槨,所以避螻蟻蛇蟲也。今世俗大亂,之主愈侈,其葬則心非為乎死者慮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為榮,節儉者以為陋,不以便死為故,而徒以生者之誹譽為務,此非慈親孝子之心也。父雖死,孝子之重之不怠;子雖死,慈親之愛之不懈。夫葬所愛所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之也,若之何哉?  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抽肝以求之。野人之無聞者,忍親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無此之危,無此之醜,其為利甚厚,乘車食肉,澤及子孫,雖聖人猶不能禁,而況於亂?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夫玩好貨寶,鍾鼎壺濫,轝馬衣被戈劍,不可勝其數。諸養生之具,無不從者。題湊之室,棺槨數襲,積石積炭,以環其外。姦人聞之,傳以相告。上雖以嚴威重罪禁之,猶不可止。且死者彌久,生者彌疏;生者彌疏,則守者彌怠;守者彌怠而葬器如故,其勢固不安矣。世俗之行喪,載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雲僂翣以督之,珠玉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飭之,引紼者左右萬人以行之,以軍制立之然後可。以此觀世,則美矣侈矣;以此為死,則不可也。苟便於死,則雖貧國勞民,若慈親孝子者之所不辭為也。安死  世之為丘壟也,其高大若山,其樹之若林,其設闕庭、為宮室、造賓阼也若都邑,以此觀世示富則可矣,以此為死則不可也。夫死,其視萬歲猶一瞚也。人之壽,久之不過百,中壽不過六十。以百與六十為無窮者之慮,其情必不相當矣。以無窮為死者之慮則得之矣。  今有人於此,為石銘置之壟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財物寶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車食肉。』人必相與笑之,以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其皆故國矣。自此以上者亡國不可勝數,是故大墓無不抇也。而世皆爭為之,豈不悲哉?  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鄉里之所釜(鬲瓦)者而逐之,憚耕稼采薪之勞,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樂,智巧窮屈,無以為之,於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廣澤林藪,扑擊遏奪,又視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與分之。夫有所愛所重,而令姦邪盜賊寇亂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親父交友之大事。堯葬於穀林,通樹之;舜葬於紀市,不變其肆;禹葬於會稽,不變人徒;是故先王以儉節葬死也,非愛其費也,非惡其勞也,以為死者慮也。  先王之所惡,惟死者之辱也。發則必辱,儉則不發,故先王之葬,必儉、必合、必同。何謂合?何謂同?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葬於阪隰則同乎阪隰,此之謂愛人。夫愛人者眾,知愛人者寡。故宋未亡而東冢抇,齊未亡而莊公冢抇,國安寧而猶若此,又況百世之後而國已亡乎?故孝子忠臣親父交友不可不察於此也。夫愛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謂乎。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鄰類也。故反以相非,反以相是。其所非方其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是非未定,而喜怒鬥爭,反為用矣。吾不非鬥,不非爭,而非所以鬥,非所以爭。故凡鬥爭者,是非已定之用也。今多不先定其是非而先疾鬥爭,此惑之大者也。  魯季孫有喪,孔子往弔之。入門而左,從客也。主人以璵璠收,孔子徑庭而趨,歷級而上,曰:『以寶玉收,譬之猶暴骸中原也。』徑庭歷級,非禮也;雖然,以救過也。異寶  古之人非無寶也,其所寶者異也。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數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之丘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惡。荊人畏鬼,而越人信機。可長有者,其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辭,請寢之丘,故至今不失。孫叔敖之知,知不以利為利矣,知以人之所惡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也。  五員亡,荊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鄭曰:『蓋是國也,地險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與舉。』去鄭而之許,見許公而問所之。許公不應,東南嚮而唾。五員載拜受賜曰:『知所之矣。』因如吳。過於荊,至江上,欲涉,見一丈人,刺小船,方將漁,從而請焉。丈人度之,絕江,問其名族,則不肯告,解其劍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劍也,願獻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荊國之法,得五員者,爵執圭,祿萬檐,金千鎰。昔者子胥過,吾猶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劍為乎?』五員過於吳,使人求之江上則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眾矣,將奚不有為也?而無以為。為矣而無以為之。名不可得而聞,身不可得而見,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獻之司城子罕,子罕不受。野人請曰:『此野人之寶也,願相國為之賜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為寶,我以不受為寶。』故宋國之長者曰:『子罕非無寶也,所寶者異也。』  今以百金與摶黍以示兒子,兒子必取摶黍矣;以龢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龢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賢者,賢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彌精,其所取彌精;其知彌觕,其所取彌觕。異用  萬物不同,而用之於人異也,此治亂存亡死生之原。故國廣巨,兵彊富,未必安也;尊貴高大,未必顯也;在於用之。桀、紂用其材而成其亡,湯、武用其材而成其王。  湯見祝網者,置四面,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吾網。』湯曰:『嘻!盡之矣。非桀其孰為此也?』湯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網罟,今之人學紓。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漢南之國聞之曰:『湯之德及禽獸矣。』四十國歸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鳥;湯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網其四十國,非徒網鳥也。  周文王使人抇池,得死人之骸,吏以聞於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無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今我非其主也?』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聞之曰:『文王賢矣,澤及髊骨,又況於人乎?』或得寶以危其國,文王得杇骨以喻其意,故聖人於物也無不材。  孔子之弟子從遠方來者,孔子荷杖而問之曰:『子之公不有恙乎?』搏杖而揖之,問曰:『子之父母不有恙乎?』置杖而問曰:『子之兄弟不有恙乎?』杙步而倍之,問曰:『子之妻子不有恙乎?』故孔子以六尺之杖,諭貴賤之等,辨疏親之義,又況於以尊位厚祿乎?  古之人貴能射也,以長幼養老也。今之人貴能射也,以攻戰侵奪也。其細者以劫弱暴寡也,以遏奪為務也。仁人之得飴,以養疾侍老也。跖與企足得飴,以開閉取楗也。

卷第十一仲冬紀  仲冬之月:日在斗,昏東壁中,旦軫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黃鐘。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冰益壯。地始坼。鶡鴠不鳴。虎始交。天子居玄堂太廟,乘玄輅,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曰:『土事無作,無發蓋藏,無起大眾,以固而閉。』發蓋藏,起大眾,地氣且泄,是謂發天地之房。諸蟄則死,民多疾疫,又隨以喪,命之曰暢月。  是月也,命閹尹,申宮令,審門閭,謹房室,必重閉。省婦事,毋得淫,雖有貴戚近習,無有不禁。乃命大酋,秫稻必齊,麴糱必時,湛饎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無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原淵澤井泉。  是月也,農有不收藏積聚者,牛馬畜獸有放佚者,取之不詰。山林藪澤,有能取疏食田獵禽獸者,野虞教導之;其有侵奪者,罪之不赦。  是月也,日短至。陰陽爭,諸生蕩。君子齋戒,處必弇,身必寧,去聲色,禁嗜慾,安形性,事欲靜,以待陰陽之所定。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結。糜角解。水泉動。日短至,則伐林木,取竹箭。  是月也,可以罷官之無事者,去器之無用者。塗闕庭門閭,築囹圄,此所以助天地之閉藏也。  仲冬行夏令,則其國乃旱,氣霧冥冥,雷乃發聲。行秋令,則天時雨汁,瓜瓠不成,國有大兵。行春令,則蟲螟為敗,水泉減竭,民多疾癘。至忠  至忠逆於耳、倒於心,非賢主其孰能聽之?故賢主之所說,不肖主之所誅也。人主無不惡暴劫者,而日致之,惡之何益?今有樹於此,而欲其美也,人時灌之,則惡之,而日伐其根,則必無活樹矣。夫惡聞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荊莊哀王獵於雲夢,射隨兕,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奪之。王曰:『何其暴而不敬也?』命吏誅之。左右大夫皆進諫曰:『子培,賢者也,又為王百倍之臣,此必有故,願察之也。』不出三月,子培疾而死。荊興師,戰於兩棠,大勝晉,歸而賞有功者。申公子培之弟進請賞於吏曰:『人之有功也於軍旅,臣兄之有功也於車下。』王曰:『何謂也?』對曰:『臣之兄犯暴不敬之名,觸死亡之罪於王之側,其愚心將以忠於君王之身,而持千歲之壽也。臣之兄嘗讀故記曰:「殺隨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驚懼而爭之,故伏其罪而死。』王令人發平府而視之,於故記果有,乃厚賞之。申公子培,其忠也可謂穆行矣。穆行之意,人知之不為勸,人不知不為沮,行無高乎此矣。  齊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摯。文摯至,視王之疾,謂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雖然,王之疾已,則必殺摯也。』太子曰:『何故?』文摯對曰:『非怒王則疾不可治,怒王則摯必死。』太子頓首彊請曰:『苟已王之疾,臣與臣之母以死爭之於王,王必幸臣與臣之母,願先生之勿患也。』文摯曰:『諾。請以死為王。』與太子期,而將往不當者三,齊王固已怒矣。文摯至,不解屨登床,履王衣,問王之疾,王怒而不與言。文摯因出辭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王大怒不說,將生烹文摯。太子與王后急爭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摯。爨之三日三夜,顏色不變。文摯曰:『誠欲殺我,則胡不覆之,以絕陰陽之氣。』王使覆之,文摯乃死。夫忠於治世易,忠於濁世難。文摯非不知活王之疾而身獲死也,為太子行難以成其義也。忠廉  士議之不可辱者大之也,大之則尊於富貴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雖名為諸侯,實有萬乘,不足以挺其心矣。誠辱則無為樂生。若此人也,有勢則必不自私矣,處官則必不為汙矣,將眾則必不撓北矣。忠臣亦然。苟便於主利於國,無敢辭違殺身出生以徇之。國有士若此,則可謂有人矣。若此人者固難得,其患雖得之有不智。  吳王欲殺王子慶忌而莫之能殺,吳王患之。要離曰:『臣能之。』吳王曰:『汝惡能乎?吾嘗以六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滿把,而不能中。今汝拔劍則不能舉臂,上車則不能登軾,汝惡能?』要離曰:『士患不勇耳,奚患於不能?王誠能助,臣請必能。』吳王曰:『諾。』明旦加要離罪焉,摯執妻子,焚之而揚其灰。要離走,往見王子慶忌於衛。王子慶忌喜曰:『吳王之無道也,子之所見也,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離與王子慶忌居有間,謂王子慶忌曰:『吳之無道也愈甚,請與王子往奪之國。』王子慶忌曰:『善。』乃與要離俱涉於江。中江,拔劍以刺王子慶忌,王子慶忌捽之,投之於江,浮則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其卒曰:『汝天下之國士也,幸汝以成而名。』要離得不死,歸於吳。吳王大說,請與分國。要離曰:『不可。臣請必死。』吳王止之。要離曰:『夫殺妻子焚之而揚其灰,以便事也,臣以為不仁。夫為故主殺新主,臣以為不義。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慶忌為之賜而不殺耳,臣已為辱矣。夫不仁不義,又且已辱,不可以生。』吳王不能止,果伏劍而死。要離可謂不為賞動矣。故臨大利而不易其義,可謂廉矣。廉故不以貴富而忘其辱。  衛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於使。翟人攻衛,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祿者,鶴也;所貴富者,宮人也。君使宮人與鶴戰,余焉能戰?』遂潰而去。翟人至,及懿公於榮澤,殺之,盡食其肉,獨捨其肝。弘演至,報使於肝,畢,呼天而啼,盡哀而止,曰:『臣請為襮。』因自殺,先出其腹實,內懿公之肝。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為無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弘演可謂忠矣,殺身出生以徇其君。非徒徇其君也,又令衛之宗廟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功矣。當務  辨而不當論,信而不當理,勇而不當義,法而不當務,惑而乘驥也,狂而操『吳干將』也,大亂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貴辨者,為其由所論也;所貴信者,為其遵所理也;所貴勇者,為其行義也;所貴法者,為其當務也。  跖之徒問於跖曰:『盜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關內,中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時,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盜者,天下無有。』備說非六王、五伯,以為『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湯、武有放殺之事,五伯有暴亂之謀。世皆譽之,人皆諱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見六王、五伯,將穀其頭』矣。辨若此不如無辨。  楚有直躬者,其父竊羊而謁之上,上執而將誅之。直躬者請代之。將誅矣,告吏曰:『父竊羊而謁之,不亦信乎?父誅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誅之,國將有不誅者乎?』荊王聞之,乃不誅也。孔子聞之曰:『異哉直躬之為信也,一父而載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無信。  齊之好勇者,其一人居東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於塗曰:『姑相飲乎?』觴數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為?』於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無勇。   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尚為妾,已而為妻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啟以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後。用法若此,不若無法。長見  智所以相過,以其長見與短見也。今之於古也,猶古之於後世也。今之於後世,亦猶今之於古也。故審知今則可知古,知古則可知後,古今前後一也。故聖人上知千歲,下知千歲也。  荊文王曰:『莧譆數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則不安,曠之則不穀得焉,不以吾身爵之,後世有聖人,將以非不穀』,於是爵之五大夫。『申侯伯善持養吾意,吾所欲則先我為之,與處則安,曠之而不穀喪焉,不以吾身遠之,後世有聖人,將以非不穀』,於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鄭,阿鄭君之心,先為其所欲,三年而知鄭國之政也,五月而鄭人殺之。是後世之聖人,使文王為善於上世也。  晉平公鑄為大鐘,使工聽之,皆以為調矣。師曠曰:『不調,請更鑄之。』平公曰:『工皆以為調矣。』師曠曰:『後世有知音者,將知鐘之不調也,臣竊為君恥之。』至於師涓,而果知鐘之不調也。是師曠欲善調鐘,以為後世之知音者也。  呂太公望封於齊,周公旦封於魯,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謂曰『何以治國』?太公望曰:『尊賢上功。』周公旦曰:『親親上恩。』太公望曰:『魯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魯雖削,有齊者亦必非呂氏也。』其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魯日以削,至於覲存,三十四世而亡。  吳起治西河之外,王錯譖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吳起至於岸門,止車而望西河,泣數行而下。其僕謂吳起曰:『竊觀公之意,視釋天下若釋(足麗),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吳起抿泣而應之曰:『子不識。君知我而使我畢能西河可以王。今君聽讒人之議,而不知我,西河之為秦取不久矣,魏從此削矣。』吳起果去魏入楚。有間,西河畢入秦,秦日益大,此吳起之所先見而泣也。  魏公叔痤疾。惠王往問之,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將奈社稷何?』公叔對曰:『臣之御庶子鞅,願王以國聽之也。為不能聽,勿使出境。』王不應,出而謂左右曰:『豈不悲哉?以公叔之賢,而今謂寡人必以國聽鞅,悖也夫!』公叔死,公孫鞅西游秦,秦孝公聽之,秦果用彊,魏果用弱,非公叔痤之悖也,魏王則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為悖。
卷第十二季冬紀  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婁中,旦氐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大呂。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鴈北鄉。鵲始巢。雉雊雞乳。天子居玄堂右個,乘玄輅,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大儺,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征鳥厲疾。乃畢行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地之神祇。  是月也,命漁師始漁,天子親往。乃嘗魚,先薦寢廟。冰方盛,水澤復,命取冰。冰已入,令告民,出五種。命司農,計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樂師,大合吹而罷。乃命四監,收秩薪柴,以供寢廟及百祀之薪燎。  是月也,日窮於次,月窮於紀,星迴於天,數將幾終,歲將更始。專於農民,無有所使。天子乃與卿大夫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乃命太史,次諸侯之列,賦之犧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享。乃命同姓之國,供寢廟之芻豢。令宰歷卿大夫至于庶民土田之數,而賦之犧牲,以供山林名川之祀。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無不咸獻其力,以供皇天上帝社稷寢廟山林名川之祀。  行之是令,此謂一終,三旬二日。季冬行秋令,則白露蚤降,介蟲為妖,四鄰入保。行春令,則胎夭多傷,國多固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則水潦敗國,時雪不降,冰凍消釋。士節  士之為人,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有如此者,國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國,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務求此人也。賢主勞於求人,而佚於治事。  齊有北郭騷者,結罘罔,捆蒲葦,織萉屨,以養其母猶不足,踵門見晏子曰:『願乞所以養母。』晏子之僕謂晏子曰:『此齊國之賢者也,其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養母,是說夫子之義也,必與之。』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齊君,出奔,過北郭騷之門而辭。北郭騷沐浴而出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適?』晏子曰:『見疑於齊君,將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車,太息而歎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說晏子之義,而當乞所以養母焉。吾聞之曰:「養及親者,身伉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友操劍奉笥而從,造於君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去則齊國必侵矣。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以頭託白晏子也。』因謂其友曰:『盛吾頭於笥中,奉以託。』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託。其友謂觀者曰:『北郭子為國故死,吾將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齊君聞之,大駭,乘馹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聞北郭騷之以死白己也,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介立  以貴富有人易,以貧賤有人難。今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窮矣賤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反國有萬乘,而介子推去之,無以有之也。能其難,不能其易,此文公之所以不王也。晉文公反國,介子推不肯受賞,自為賦詩曰:『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龍反其鄉,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懸書公門,而伏於山下。』文公聞之曰:『譆!此必介子推也。』避舍變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萬。』或遇之山中,負釜蓋簦,問焉曰:『請問介子推安在?』應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見而欲隱,吾獨焉知之?』遂背而行,終身不見。人心之不同,豈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脣乾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之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  東方有士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於道。狐父之盜曰丘,見而下壺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之而後能視,曰:『子何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譆!汝非盜邪?胡為而食我?吾義不食子之食也。』兩手據地而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鄭人之下(革處)也,莊蹻之暴郢也,秦人之圍長平也,韓、荊、趙,此三國者之將帥貴人皆多驕矣,其士卒眾庶皆多壯矣,因相暴以相殺,脆弱者拜請以避死,其卒遞而相食,不辨其義,冀幸以得活。如爰旌目已食而不死矣,惡其義而不肯不死,今此相為謀,豈不遠哉?誠廉  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堅與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擇取而為之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汙也,亦猶此也。  昔周之將興也,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偏伯焉,似將有道者,今吾奚為處乎此哉?』二子西行如周,至於岐陽,則文王已歿矣。武王即位,觀周德,則王使叔旦就膠鬲於次四內,而與之盟曰:『加富三等,就官一列。』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內,皆以一歸。又使保召公就微子開於共頭之下,而與之盟曰:『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諸。』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共頭之下,皆以一歸。伯夷、叔齊聞之,相視而笑曰:『譆,異乎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氏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福也。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正與為正,樂治與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高也。今周見殷之僻亂也,而遽為之正與治,上謀而行貨,阻丘而保威也。割牲而盟以為信,因四內與共頭以明行,揚夢以說眾,殺伐以要利,以此紹殷,是以亂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乎治世,不避其任,遭乎亂世,不為苟在。今天下闇,周德衰矣。與其並乎周以漫吾身也,不若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行,至首陽之下而餓焉。人之情莫不有重,莫不有輕。有所重則欲全之,有所輕則以養所重。伯夷、叔齊,此二士者,皆出身棄生以立其意,輕重先定也。不侵  天下輕於身,而士以身為人。以身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賢主必自知士,故士盡力竭智,直言交爭,而不辭其患,豫讓、公孫弘是矣。當是時也,智伯、孟嘗君知之矣。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則喜,四境皆賀,得士則不喜,不知相賀,不通乎輕重也。  湯、武,千乘也,而士皆歸之。桀、紂,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矣,必自知之然後可。  豫讓之友謂豫讓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嘗事范氏、中行氏,諸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至於智氏,而子必為之報,何故?』豫讓曰:『我將告子其故。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我饑而不我食,而時使我與千人共其養,是眾人畜我也。夫眾人畜我者,我亦眾人事之。至於智氏則不然,出則乘我以車,入則足我以養,眾人廣朝,而必加禮於吾所,是國士畜我也。夫國士畜我者,我亦國士事之。』豫讓,國士也,而猶以人之於己也為念,又況於中人乎?  孟嘗君為從,公孫弘謂孟嘗君曰:『君不若使人西觀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為臣,何暇從以難之?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從以難之未晚也。』孟嘗君曰:『善。願因請公往矣。』公孫弘敬諾,以車十乘之秦。秦昭王聞之,而欲醜之以辭,以觀公孫弘。公孫弘見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幾何?』公孫弘對曰:『百里。』昭王笑曰:『寡人之國,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今孟嘗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以難寡人猶可乎?』公孫弘對曰:『孟嘗君好士,大王不好士。』昭王曰:『孟嘗君之好士何如?』公孫弘對曰:『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意則不慚為人君,不得意則不肯為人臣,如此者三人。能治可為管、商之師,說義聽行,其能致主霸王,如此者五人。萬乘之嚴主,辱其使者,退而自刎也,必以其血汙其衣,有如臣者七人。』昭王笑而謝焉曰:『客胡為若此?寡人善孟嘗君,欲客之必謹諭寡人之意也。』公孫弘敬諾。公孫弘可謂不侵矣。昭王,大王也。孟嘗君,千乘也。立千乘之義而不可凌,可謂士矣。序意  維秦八年,歲在涒灘,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請問十二紀。文信侯曰:『嘗得學黃帝之所以誨顓頊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為民父母。蓋聞古之清世,是法天地。凡十二紀者,所以紀治亂存亡也,所以知壽夭吉凶也。上揆之天,下驗之地,中審之人,若此則是非可不可無所遁矣。天曰順,順維生;地曰固,固維寧;人曰信,信維聽。三者咸當,無為而行。行也者,行其理也。行數,循其理,平其私。夫私視使目盲,私聽使耳聾,私慮使心狂。三者皆私設精則智無由公。智不公,則福日衰,災日隆,以日倪而西望知之。』  趙襄子游於囿中,至於梁,馬卻不肯進,青荓為參乘,襄子曰:『進視梁下,類有人。』青荓進視梁下。豫讓卻寢,佯為死人,叱青荓曰:『去!長者吾且有事。』青荓曰:『少而與子友,子且為大事,而我言之,是失相與友之道。子將賊吾君,而我不言之,是失為人臣之道。如我者惟死為可。』乃退而自殺。青荓非樂死也,重失人臣之節,惡廢交友之道也。青荓、豫讓可謂之友也。
卷第十三有始  天地有始。天微以成,地塞以形。天地合和,生之大經也。以寒暑日月晝夜知之,以殊形殊能異宜說之。夫物合而成,離而生。知合知成,知離知生,則天地平矣。平也者,皆當察其情,處其形。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澤有九藪,風有八等,水有六川。  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其星角、亢、氐。東方曰蒼天,其星房、心、尾。東北曰變天,其星箕、斗、牽牛。北方曰玄天,其星婺女、虛、危、營室。西北曰幽天,其星東壁、奎、婁。西方曰顥天,其星胃、昴、畢。西南曰朱天,其星觜嶲、參、東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輿鬼、柳、七星。東南曰陽天,其星張、翼、軫。  何謂九州?河、漢之間為豫州,周也。兩河之間為冀州,晉也。河、濟之間為兗州,衛也。東方為青州,齊也。泗上為徐州,魯也。東南為揚州,越也。南方為荊州,楚也。西方為雍州,秦也。北方為幽州,燕也。  何謂九山?會稽,太山,王屋,首山,太華,岐山,太行,羊腸,孟門。  何謂九塞?大汾,冥阨,荊阮,方城,殽,井陘,令疵,句注,居庸。  何謂九藪?吳之具區,楚之雲夢,秦之陽華,晉之大陸,梁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大昭。  何謂八風?東北曰炎風,東方曰滔風,東南曰熏風,南方曰巨風,西南曰淒風,西方曰飂風,西北曰厲風,北方曰寒風。  何謂六川?河水,赤水,遼水,黑水,江水,淮水。  凡四海之內,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水道八千里,受水者亦八千里,通谷六,名川六百,陸注三千,小水萬數。  凡四極之內,東西五億有九萬七千里,南北亦五億有九萬七千里。  極星與天俱游,而天極不移。  冬至日行遠道,周行四極,命曰玄明。夏至日行近道,乃參於上。當樞之下無晝夜。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  天地萬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謂大同。眾耳目鼻口也,眾五穀寒暑也,此之謂眾異。則萬物備也。天斟萬物,聖人覽焉,以觀其類。解在乎天地之所以形,雷電之所以生,陰陽材物之精,人民禽獸之所安平。應同  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螾大螻,黃帝曰『土氣勝』,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於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丹書集於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水氣勝,故其色尚黑,其事則水。水氣至而不知,數備,將徙于土。天為者時,而不助農於下。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溼。均薪施火,火就燥。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雨雲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故以龍致雨,以形逐影。師之所處,必生棘楚。禍福之所自來,眾人以為命,安知其所。  夫覆巢毀卵,則鳳凰不至;刳獸食胎,則麒麟不來;乾澤涸漁,則龜龍不往。物之從同,不可為記。子不遮乎親,臣不遮乎君。君同則來,異則去。故君雖尊,以白為黑,臣不能聽;父雖親,以黑為白,子不能從。黃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與元同氣。』故曰同氣賢於同義,同義賢於同力,同力賢於同居,同居賢於同名。帝者同氣,王者同義,霸者同力,勤者同居則薄矣,亡者同名則觕矣。其智彌觕者,其所同彌觕;其智彌精者,其所同彌精;故凡用意不可不精。夫精,五帝三王之所以成也。成齊類同皆有合,故堯為善而眾善至,桀為非而眾非來。商箴云:『天降災布祥,並有其職』,以言禍福人或召之也。故國亂非獨亂也,又必召寇。獨亂未必亡也,召寇則無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義。攻亂則脆,脆則攻者利。攻亂則義,義則攻者榮。榮且利,中主猶且為之,況於賢主乎?故割地寶器,卑辭屈服,不足以止攻,惟治為足。治則為利者不攻矣,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為利則因為名也,名實不得,國雖彊大者,曷為攻矣?解在乎史墨來而輟不襲衛,趙簡子可謂知動靜矣。去尤  世之聽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則聽必悖矣。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與因人所惡。東面望者不見西牆,南鄉視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  人有亡鈇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相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其鄰之子非變也,己則變矣。變也者無他,有所尤也。  邾之故法,為甲裳以帛。公息忌謂邾君曰:『不若以組。凡甲之所以為固者,以滿竅也。今竅滿矣,而任力者半耳。且組則不然,竅滿則盡任力矣。』邾君以為然,曰:『將何所以得組也?』公息忌對曰:『上用之則民為之矣。』邾君曰:『善。』下令,令官為甲必以組。公息忌知說之行也,因令其家皆為組。人有傷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組者,其家多為組也。』邾君不說,於是復下令,令官為甲無以組。此邾君之有所尤也。為甲以組而便,公息忌雖多為組何傷也?以組不便,公息忌雖無組,亦何益也?為組與不為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說。用組之心,不可不察也。  魯有惡者,其父出而見商咄,反而告其鄰曰:『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惡也,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惡,尤乎愛也。故知美之惡,知惡之美,然後能知美惡矣。莊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鉤殶者戰,以黃金殶者殆。其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蓋內掘。』魯人可謂外有重矣。  解在乎齊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皆有所乎尤也。老聃則得之矣。若植木而立乎獨,必不合於俗,則何可擴矣。聽言  聽言不可不察。不察則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亂莫大焉。三代分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彌衰,聖王之道廢絕。世主多盛其歡樂,大其鐘鼓,侈其臺榭苑囿,以奪人財;輕用民死,以行其忿;老弱凍餒,夭膌壯狡,汔盡窮屈,加以死虜;攻無皋之國以索地,誅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廟之安也,社稷之不危也,不亦難乎?今人曰:『某氏多貨,其室培濕,守狗死,其勢可穴也』,則必非之矣。曰:『某國饑,其城郭庳,其守具寡,可襲而篡之』,則不非之,乃不知類矣。周書曰:『往者不可及,來者不可待,賢明其世,謂之天子。』故當今之世,有能分善不善者,其王不難矣。善不善本於義,不於愛,愛利之為道大矣。夫流於海者,行之旬月,見似人者而喜矣。及其期年也,見其所嘗見物於中國者而喜矣。夫去人滋久,而思人滋深歟!亂世之民,其去聖王亦久矣。其願見之,日夜無間,故賢王秀士之欲憂黔首者,不可不務也。  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不知事惡能聽言?不知情惡能當言?其與人穀言也,其有辯乎?其無辯乎?造父始習於大豆,逢蒙始習於甘蠅,御大豆,射甘蠅,而不徙人以為性者也。不徙之,所以致遠追急也,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亦必有所習其心,然後能聽說。不習其心,習之於學問。不學而能聽說者,古今無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公孫龍之說燕昭王以偃兵及應空洛之遇也,孔穿之議公孫龍,翟翦之難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議,皆多故矣,不可不獨論。謹聽  昔者禹一沐而三捉髮,一食而三起,以禮有道之士,通乎己之不足也。通乎己之不足,則不與物爭矣。愉易平靜以待之,使夫自得之;因然而然之,使夫自言之。亡國之主反此,乃自賢而少人,少人則說者持容而不極,聽者自多而不得,雖有天下何益焉?是乃冥之昭,亂之定,毀之成,危之寧,故殷、周以亡,比干以死,誖而不足以舉。故人主之性,莫過乎所疑,而過於其所不疑;不過乎所不知,而過於其所以知。故雖不疑,雖已知,必察之以法,揆之以量,驗之以數。若此則是非無所失,而舉措無所過矣。  夫堯惡得賢天下而試舜?舜惡得賢天下而試禹?斷之於耳而已矣。耳之可以斷也,反性命之情也。今夫惑者,非知反性命之情,其次非知觀於五帝、三王之所以成也,則奚自知其世之不可也?奚自知其身之不逮也?太上知之,其次知其不知。不知則問,不能則學。周箴曰:『夫自念斯,學德未暮。』學賢問,三代之所以昌也。不知而自以為知,百禍之宗也。名不徒立,功不自成,國不虛存,必有賢者。賢者之道,牟而難知,妙而難見。故見賢者而不聳則不惕於心,不惕於心則知之不深。不深知賢者之所言,不祥莫大焉。  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而天子已絕。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彊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殘,不得休息,今之世當之矣。故當今之世,求有道之士,則於四海之內、山谷之中、僻遠幽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得之則何欲而不得?何為而不成?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解在乎勝書之說周公,可謂能聽矣;齊桓公之見小臣稷、魏文侯之見田子方也,皆可謂能禮士矣。務本  嘗試觀上古記,三王之佐,其名無不榮者,其實無不安者,功大也。詩云:『有晻淒淒,興雲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三王之佐,皆能以公及其私矣。俗主之佐,其欲名實也與三王之佐同,而其名無不辱者,其實無不危者,無公故也。皆患其身不貴於國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貴於天下也;皆患其家之不富也,而不患其國之不大也;此所以欲榮而愈辱,欲安而益危。安危榮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廟,宗廟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亂在於有司。易曰:『復自道,何其咎,吉』,以言本無異則動卒有喜。今處官則荒亂,臨財則貪得,列近則持諫,將眾則罷怯,以此厚望於主,豈不難哉?  今有人於此,修身會計則可恥,臨財物資盡則為己,若此而富者,非盜則無所取。故榮富非自至也,緣功伐也。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誣也;無功伐而求榮富,詐也;詐誣之道,君子不由。人之議多曰:『上用我則國必無患。』用己者未必是也,而莫若其身自賢,而己猶有患,用己於國,惡得無患乎?己,所制也,釋其所制,而奪乎其所不制,誖,未得治國治官可也。若夫內事親,外交友,必可得也。苟事親未孝,交友未篤,是所未得,惡能善之矣?故論人無以其所未得,而用其所已得,可以知其所未得矣。  古之事君者,必先服能然後任,必反情然後受。主雖過與,臣不徒取。大雅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以言忠臣之行也。解在鄭君之問被瞻之義也,薄疑應衛嗣君以無重稅,此二士者皆近知本矣。諭大  昔舜欲旗古今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正殊俗矣。湯欲繼禹而不成,既足以服四荒矣。武王欲及湯而不成,既足以王道矣。五伯欲繼三王而不成,既足以為諸侯長矣。孔丘、墨翟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以成顯名矣。夫大義之不成,既有成矣已。夏書曰:『天子之德廣運,乃神,乃武乃文。』故務在事,事在大。  地大則有常祥、不庭、岐母、群抵、天翟、不周,山大則有虎豹熊螇蛆,水大則有蛟龍黿鼉鱣鮪。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萬夫之長,可以生謀。』空中之無澤陂也,井中之無大魚也,新林之無長木也,凡謀物之成也,必由廣大眾多長久,信也。  季子曰:『燕雀爭善處於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決,則火上焚棟,燕雀顏色不變,是何也?乃不知禍之將及己也。為人臣能免於燕雀之智者寡矣。夫為人臣者,進其爵祿富貴,父子兄弟相與比周於一國,姁姁焉相樂也,以危其社稷,其為灶突近也,而終不知也,其與燕雀之智不異矣。故曰:「天下大亂,無有安國;一國盡亂,無有安家;一家皆亂,無有安身」,此之謂也。故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貴賤,交相為恃,然後皆得其樂。』定賤小在於貴大,解在乎薄疑說衛嗣君以王術,杜赫說周昭文君以安天下,及匡章之難惠子以王齊王也。
卷第十四孝行  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所謂本者,非耕耘種殖之謂,務其人也。務其人,非貧而富之,寡而眾之,務其本也。務本莫貴於孝。人主孝,則名章榮,下服聽,天下譽。人臣孝,則事君忠,處官廉,臨難死。士民孝,則耕芸疾,守戰固,不罷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  夫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故論人必先以所親而後及所疏,必先以所重而後及所輕。今有人於此,行於親重,而不簡慢於輕疏,則是篤謹孝道,先王之所以治天下也。故愛其親,不敢惡人;敬其親,不敢慢人。愛敬盡於事親,光燿加於百姓,究於四海,此天子之孝也。  曾子曰:『身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篤,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五行不遂,災及乎親,敢不敬乎?』  商書曰:『刑三百,罪莫重於不孝。』  曾子曰:『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貴德,貴貴,貴老,敬長,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所謂貴德,為其近於聖也。所謂貴貴,為其近於君也。所謂貴老,為其近於親也。所謂敬長,為其近於兄也。所謂慈幼,為其近於弟也。』  曾子曰:『父母生之,子弗敢殺。父母置之,子弗敢廢。父母全之,子弗敢闕。故舟而不游,道而不徑,能全支體,以守宗廟,可謂孝矣。』  養有五道:修宮室,安床笫,節飲食,養體之道也。樹五色,施五采,列文章,養目之道也。正六律,龢五聲,雜八音,養耳之道也。熟五穀,烹六畜,龢煎調,養口之道也。龢顏色,說言語,敬進退,養志之道也。此五者,代進而厚用之,可謂善養矣。  樂正子春下堂而傷足,瘳而數月不出,猶有憂色。門人問之曰:『夫子下堂而傷足,瘳而數月不出,猶有憂色,敢問其故?』樂正子春曰:『善乎而問之。吾聞之曾子,曾子聞之仲尼: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不虧其身,不損其形,可謂孝矣。君子無行咫步而忘之。余忘孝道,是以憂。』故曰:身者非其私有也,嚴親之遺躬也。  民之本教曰孝,其行孝曰養。養可能也,敬為難。敬可能也,安為難。安可能也,卒為難。父母既沒,敬行其身,無遺父母惡名,可謂能終矣。仁者仁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彊者彊此者也。樂自順此生也,刑自逆此作也。本味  求之其本,經旬必得;求之其末,勞而無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賢之化也。非賢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賢。  有侁氏女子採桑,得嬰兒于空桑之中,獻之其君。其君令烰人養之。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夢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東走,毋顧。」明日,視臼出水,告其鄰,東走十里,而顧其邑盡為水,身因化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長而賢。湯聞伊尹,使人請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歸湯。湯於是請取婦為婚。有侁氏喜,以伊尹為媵送女。故賢主之求有道之士,無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賢主,無不行也;相得然後樂。不謀而親,不約而信,相為殫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懽樂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獨。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奮而好獨者,則名號必廢熄,社稷必危殆。故黃帝立四面,堯、舜得伯陽、續耳然後成,凡賢人之德有以知之也。  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非獨琴若此也,賢者亦然。雖有賢者,而無禮以接之,賢奚由盡忠?猶御之不善,驥不自千里也。  湯得伊尹,祓之於廟,爝以爟火,釁以犧猳。明日,設朝而見之,說湯以至味,湯曰:『可對而為乎?』對曰:『君之國小,不足以具之,為天子然後可具。夫三群之蟲,水居者腥,肉玃者臊,草食者羶,臭惡猶美,皆有所以。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火為之紀。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羶,必以其勝,無失其理。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鹹,先後多少,其齊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變,精妙微纖,口弗能言,志不能喻。若射御之微,陰陽之化,四時之數。故久而不弊,熟而不爛,甘而不噥,酸而不酷,鹹而不減,辛而不烈,澹而不薄,肥而不(月侯)。肉之美者:猩猩之脣,獾獾之炙,雋觾之翠,述蕩之踏,旄象之約。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鳳之丸,沃民所食。魚之美者:洞庭之鱄,東海之鮞。醴水之魚,名曰朱鱉,六足,有珠百碧。雚水之魚,名曰鰩,其狀若鯉而有翼,常從西海夜飛,游於東海。菜之美者:崑崙之蘋,壽木之華。指姑之東,中容之國,有赤木玄木之葉焉。餘瞀之南,南極之崖,有菜,其名曰嘉樹,其色若碧。陽華之芸。雲夢之芹。具區之菁。浸淵之草,名曰土英。和之美者:陽樸之薑,招搖之桂,越駱之菌,鱣鮪之醢,大夏之鹽,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長澤之卵。飯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陽山之穄,南海之秬。水之美者:三危之露;崑崙之井;沮江之丘,名曰搖水;曰山之水;高泉之山,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果之美者:沙棠之實;常山之北,投淵之上,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東,青島之所,有甘櫨焉;江浦之橘;雲夢之柚。漢上石耳。所以致之馬之美者,青龍之匹,遺風之乘。非先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彊為,必先知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則至味具。故審近所以知遠也,成己所以成人也。聖人之道要矣,豈越越多業哉!』首時  聖人之於事,似緩而急、似遲而速以待時。王季歷困而死,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醜,時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王門之辱,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時固不易得。太公望,東夷之士也,欲定一世而無其主,聞文王賢,故釣於渭以觀之。  伍子胥欲見吳王而不得。客有言之於王子光者,見之而惡其貌,不聽其說而辭之。客請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適吾所甚惡也。』客以聞伍子胥,伍子胥曰:『此易故也。願令王子居於堂上,重帷而見其衣若手,請因說之。』王子許。伍子胥說之半,王子光舉帷,搏其手而與之坐。說畢,王子光大說。伍子胥以為有吳國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於野七年。王子光代吳王僚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賢良,選練士,習戰鬥;六年,然後大勝楚於柏舉,九戰九勝,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隨,遂有郢,親射王宮,鞭荊平之墳三百。鄉之耕,非忘其父之讎也,待時也。  墨者有田鳩欲見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見。客有言之於楚王者,往見楚王,楚王說之,與將軍之節以如秦,至,因見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遠,遠之而近者。時亦然。有湯武之賢而無桀紂之時不成,有桀紂之時而無湯武之賢亦不成。聖人之見時,若步之與影不可離。故有道之士未遇時,隱匿分竄,勤以待時。時至,有從布衣而為天子者,有從千乘而得天下者,有從卑賤而佐三王者,有從匹夫而報萬乘者,故聖人之所貴唯時也。水凍方固,后稷不種,后稷之種必待春,故人雖智而不遇時無功。方葉之茂美,終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眾林皆羸。事之難易,不在小大,務在知時。  鄭子陽之難,猘狗潰之;齊高國之難,失牛潰之;眾因之以殺子陽、高國。當其時,狗牛猶可以為人唱,而況乎以人為唱乎?  飢馬盈廄,嗼然,未見芻也;飢狗盈窖,嗼然,未見骨也;見骨與芻,動不可禁。亂世之民,嗼然,未見賢者也,見賢人則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謂乎。齊以東帝困於天下而魯取徐州,邯鄲以壽陵困於萬民而衛取繭氏。以魯、衛之細而皆得志於大國,遇其時也。故賢主秀士之欲憂黔首者,亂世當之矣。天不再與,時不久留,能不兩工,事在當之。義賞  春氣至則草木產,秋氣至則草木落,產與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無不為;使之者不至,物無可為。古之人審其所以使,故物莫不為用。賞罰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義,則忠信親愛之道彰。久彰而愈長,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謂教成。教成則雖有厚賞嚴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以賞罰而教成,教成而賞罰弗能禁。用賞罰不當亦然。姦偽賊亂貪戾之道興,久興而不息,民之讎之若性,戎、夷、胡、貉、巴、越之民是以,雖有厚賞嚴罰弗能禁。郢人之以兩版垣也,吳起變之而見惡,賞罰易而民安樂;氐羌之民,其虜也,不憂其係纍,而憂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也。故賞罰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賊民。  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於城濮,召咎犯而問曰:『楚眾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繁禮之君,不足於文;繁戰之君,不足於詐。君亦詐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可,後將無復,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於城濮。反而為賞,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賞後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孔子聞之曰:『臨難用詐,足以卻敵。反而尊賢,足以報德。文公雖不終始,足以霸矣。』賞重則民移之,民移之則成焉。成乎詐,其成毀,其勝敗。天下勝者眾矣,而霸者乃五,文公處其一,知勝之所成也。勝而不知勝之所成,與無勝同。秦勝於戎而敗乎殽,楚勝於諸夏而敗乎柏舉。武王得之矣,故一勝而王天下。眾詐盈國,不可以為安,患非獨外也。  趙襄子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赦為首。張孟談曰:『晉陽之中,赦無大功,賞而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國危,社稷殆,身在憂約之中,與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禮者惟赦,吾是以先之。』仲尼聞之曰:『襄子可謂善賞矣。賞一人而天下之為人臣莫敢失禮。』為六軍則不可易。北取代,東迫齊。令張孟談踰城潛行,與魏桓、韓康期而擊智伯,斷其頭以為觴,遂定三家,豈非用賞罰當邪?長攻  凡治亂存亡,安危強弱,必有其遇,然後可成,各一則不設。故桀、紂雖不肖,其亡遇湯、武也,遇湯、武,天也,非桀、紂之不肖也;湯、武雖賢,其王遇桀、紂也,遇桀、紂,天也,非湯、武之賢也。若桀、紂不遇湯、武,未必亡也;桀、紂不亡,雖不肖,辱未至於此。若使湯、武不遇桀、紂,未必王也;湯、武不王,雖賢,顯未至於此。故人主有大功,不聞不肖,亡國之主不聞賢。譬之若良農,辯土地之宜,謹耕耨之事,未必收也;然而收者,必此人也始在於遇時雨,遇時雨,天地也,非良農所能為也。  越國大饑,王恐,召范蠡而謀。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饑,此越之福而吳之禍也。夫吳國甚富而財有餘,其王年少,智寡材輕,好須臾之名,不思後患。王若重幣卑辭以請糴於吳,則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吳,而王何患焉?』越王曰:『善。』乃使人請食於吳,吳王將與之。伍子胥進諫曰:『不可與也。夫吳之與越,接土鄰境,道易人通,仇讎敵戰之國也,非吳喪越,越必喪吳。若燕、秦、齊、晉,山處陸居,豈能踰五湖九江、越十七阨以有吳哉?故曰非吳喪越,越必喪吳。今將輸之粟,與之食,是長吾讎而養吾仇也。財匱而民恐,悔無及也。不若勿與而攻之,固其數也,此昔吾先王之所以霸。』且夫饑,代事也,猶淵之與阪,誰國無有?吳王曰:『不然。吾聞之:「義兵不攻服,仁者食饑餓。」今服而攻之,非義兵也;饑而不食,非仁體也。不仁不義,雖得十越,吾不為也。』遂與之食。不出三年而吳亦饑,使人請食於越,越王弗與,乃攻之,夫差為禽。  楚王欲取息與蔡,乃先佯善蔡侯,而與之謀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請為饗息侯與其妻者,而與王俱,因而襲之。』楚王曰:『諾。』於是與蔡侯以饗禮入於息,因與俱,遂取息。旋,舍於蔡,又取蔡。  趙簡子病,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太子敬諾。簡子死,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願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諫曰:『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敢廢。』群臣敬諾。襄子上於夏屋以望代俗,其樂甚美,於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及歸,慮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請以其弟姊妻之,代君許諾。弟姊已往,所以善代者乃萬故。馬郡宜馬,代君以善馬奉襄子,襄子謁於代君而請觴之,馬郡盡,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數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至,酒酣,反斗而擊之,一成,腦塗地。舞者操兵以鬥,盡殺其從者。因以代君之車迎其妻,其妻遙聞之狀,磨笄以自刺,故趙氏至今有刺笄之證與『反斗』之號。  此三君者,其有所自而得之。不備遵理,然而後世稱之,有功故也。有功於此而無其失,雖王可也。慎人  功名大立,天也;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夫舜遇堯,天也;舜耕於歷山,陶於河濱,釣於雷澤,天下說之,秀士從之,人也。夫禹遇舜,天也;禹周於天下,以求賢者,事利黔首,水潦川澤之湛滯壅塞可通者,禹盡為之,人也。夫湯遇桀,武遇紂,天也;湯武修身積善為義,以憂苦於民,人也。  舜之耕漁,其賢不肖與為天子同。其未遇時也,以其徒屬,堀地財,取水利,編蒲葦,結罘網,手足胼胝不居,然後免於凍餒之患。其遇時也,登為天子,賢士歸之,萬民譽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無不戴說。舜自為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以見盡有之也。盡有之,賢非加也;盡無之,賢非損也;時使然也。  百里奚之未遇時也,亡虢而虜晉,飯牛於秦,傳鬻以五羊之皮。公孫枝得而說之,獻諸繆公,三日,請屬事焉。繆公曰:『買之五羊之皮而屬事焉,無乃天下笑乎?』公孫枝對曰:『信賢而任之,君之明也;讓賢而下之,臣之忠也;君為明君,臣為忠臣。彼信賢,境內將服,敵國且畏,夫誰暇笑哉?』繆公遂用之。謀無不當,舉必有功,非加賢也。使百里奚雖賢,無得繆公,必無此名矣。今焉知世之無百里奚哉?故人主之欲求士者,不可不務博也。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嘗食,藜羹不糝。宰予備矣,孔子弦歌於室,顏回擇菜於外。子路與子貢相與而言曰:『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窮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嘗絕音,蓋君子之無所醜也若此乎?』顏回無以對,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小人也。召,吾語之。』子路與子貢入。子貢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達於道之謂達,窮於道之謂窮。今丘也拘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所也,何窮之謂?故內省而不疚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陳、蔡之阨,於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道得於此,則窮達一也,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虞乎潁陽,而共伯得乎共首。遇合  凡遇,合也。時不合,必待合而後行。故比翼之鳥死乎木,比目之魚死乎海。孔子周流海內,再干世主,如齊至衛,所見八十餘君,委質為弟子者三千人,達徒七十人,七十人者,萬乘之主得一人用可為師,不為無人,以此游僅至於魯司寇,此天子之所以時絕也,諸侯之所以大亂也。亂則愚者之多幸也,幸則必不勝其任矣。任久不勝,則幸反為禍。其幸大者,其禍亦大,非禍獨及己也。故君子不處幸,不為苟,必審諸己然後任,任然後動。  凡能聽說者,必達乎論議者也。世主之能識論議者寡,所遇惡得不苟?凡能聽音者,必達於五聲。人之能知五聲者寡,所善惡得不苟?客有以吹籟見越王者,羽角宮徵商不謬,越王不善,為野音而反善之。說之道亦有如此者也。  人有為人妻者。人告其父母曰:『嫁不必生也。衣器之物,可外藏之,以備不生。』其父母以為然,於是令其女常外藏。姑妐知之,曰:『為我婦而有外心,不可畜。』因出之。婦之父母,以謂為己謀者以為忠,終身善之,亦不知所以然矣。宗廟之滅,天下之失,亦由此矣。故曰遇合也無常。說,適然也。若人之於色也,無不知說美者,而美者未必遇也。故嫫母執乎黃帝,黃帝曰:『厲女德而弗忘,與女正而弗衰,雖惡奚傷?』若人之於滋味,無不說甘脆,而甘脆未必受也。文王嗜昌蒲葅,孔子聞而服之,縮頞而食之,三年然後勝之。人有大臭者,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無能與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說其臭者,晝夜隨之而弗能去。說亦有若此者。  陳有惡人焉,曰敦洽讎糜,雄顙廣顏,色如浹赬,垂眼臨鼻,長肘而盭。陳侯見而甚說之,外使治其國,內使制其身。楚合諸侯,陳侯病不能往,使敦洽讎糜往謝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見之。客有進狀有惡其名言有惡狀,楚王怒,合大夫而告之,曰:『陳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智,不可不攻也。』興師伐陳,三月然後喪。惡足以駭人,言足以喪國,而友之足於陳侯而無上也,至於亡而友不衰。夫不宜遇而遇者則必廢,宜遇而不遇者,此國之所以亂,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勞務從此生。凡舉人之本,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國必殘亡,群孽大至,身必死殃,年得至七十、九十猶尚幸。賢聖之後,反而孽民,是以賊其身,豈能獨哉?必己  外物不可必,故龍逄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乎江,萇弘死、藏其血三年而為碧。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疑,曾子悲。  莊子行於山中,見木甚美,長大,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以不材得終其天年矣。』出於山,及邑,舍故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豎子為殺鴈饗之。豎子請曰:『其一鴈能鳴,一鴈不能鳴,請奚殺?』主人之公曰:『殺其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天年,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將何以處?』莊子笑曰:『周將處於材、不材之間。材、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則不然:無訝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禾為量,而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此神農、黃帝之所法。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成則毀,大則衰,廉則剉,尊則虧,直則骫,合則離,愛則隳,多智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  牛缺居上地大儒也,下之邯鄲,遇盜於耦沙之中。盜求其橐中之載則與之,求其車馬則與之,求其衣被則與之。牛缺出而去。盜相謂曰:『此天下之顯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愬我於萬乘之主,萬乘之主必以國誅我,我必不生,不若相與追而殺之,以滅其跡。』於是相與趨之,行三十里,及而殺之。此以知故也。孟賁過於河,先其五,船人怒,而以楫虓其頭,顧不知其孟賁也。中河,孟賁瞋目而視船人,髮植,目裂,鬢指,舟中之人盡揚播入於河。使船人知其孟賁,弗敢直視,涉無先者,又況於辱之乎?此以不知故也。知與不知,皆不足恃,其惟和調近之。猶未可必,蓋有不辨和調者,則和調有不免也。宋桓司馬有寶珠,抵罪出亡。王使人問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於是竭池而求之,無得,魚死焉。此言禍福之相及也。紂為不善於商,而禍充天地,和調何益?  張毅好恭,門閭帷薄聚居眾無不趨,輿隸棩(木改女)媾小童無不敬,以定其身,不終其壽,內熱而死。單豹好術,離俗棄塵,不食穀實,不衣芮溫,身處山林巖堀,以全其生,不盡其年,而虎食之。孔子行道而息,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馬。子貢請往說之,畢辭,野人不聽。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請往說之,因謂野人曰:『子不耕於東海,吾不耕於西海也,吾馬何得不食子之禾?』其野人大說,相謂曰:『說亦皆如此其辯也,獨如嚮之人?』解馬而與之。說如此其無方也而猶行,外物豈可必哉?  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見敬,愛人而不必見愛。敬愛人者,己也;見敬愛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無不遇矣。
卷第十五慎大  賢主愈大愈懼,愈彊愈恐。凡大者,小鄰國也;彊者,勝其敵也。勝其敵則多怨,小鄰國則多患。多患多怨,國雖彊大,惡得不懼,惡得不恐?故賢主於安思危,於達思窮,於得思喪。周書曰:『若臨深淵,若履薄冰』,以言慎事也。  桀為無道,暴戾頑貪,天下顫恐而患之,言者不同,紛紛分分,其情難得。干辛任威,凌轢諸侯,以及兆民,賢良鬱怨。殺彼龍逢,以服群凶。眾庶泯泯,皆有遠志,莫敢直言,其生若驚。大臣同患,弗周而畔。桀愈自賢,矜過善非,主道重塞,國人大崩。湯乃惕懼,憂天下之不寧,欲令伊尹往視曠夏,恐其不信,湯由親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報于亳,曰:『桀迷惑於末嬉,好彼琬、琰,不恤其眾,眾志不堪,上下相疾,民心積怨,皆曰「上天弗恤,夏命其卒」。』湯謂伊尹曰:『若告我曠夏盡如詩。』湯與伊尹盟,以示必滅夏。伊尹又復往視曠夏,聽於末嬉。末嬉言曰:『今昔天子夢西方有日,東方有日,兩日相與鬥,西方日勝,東方日不勝。』伊尹以告湯。商涸旱,湯猶發師,以信伊尹之盟,故令師從東方出於國,西以進。未接刃而桀走,逐之至大沙,身體離散,為天下戮,不可正諫,雖後悔之,將可奈何?湯立為天子,夏民大說,如得慈親,朝不易位,農不去疇,商不變肆,親郼如夏。此之謂至公,此之謂至安,此之謂至信。盡行伊尹之盟,不避旱殃,祖伊尹世世享商。  武王勝殷,入殷,未下轝,命封黃帝之後於鑄,封帝堯之後於黎,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轝,命封夏后之後於杞,立成湯之後於宋以奉桑林。武王乃恐懼,太息流涕,命周公旦進殷之遺老,而問殷之亡故,又問眾之所說、民之所欲。殷之遺老對曰:『欲復盤庚之政。』武王於是復盤庚之政;發巨橋之粟,賦鹿臺之錢,以示民無私;出拘救罪,分財棄責,以振窮困;封比干之墓,靖箕子之宮,表商容之閭,士過者趨,車過者下;三日之內,與謀之士封為諸侯,諸大夫賞以書社,庶士施政去賦;然後於濟河,西歸報於廟;乃稅馬於華山,稅牛於桃林,馬弗復乘,牛弗復服;釁鼓旗甲兵,藏之府庫,終身不復用。此武王之德也。故周明堂外戶不閉,示天下不藏也。唯不藏也可以守至藏。武王勝殷,得二虜而問焉,曰:『若國有妖乎?』一虜對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此吾國之妖也。』一虜對曰:『此則妖也。雖然,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甚大者,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此非貴虜也,貴其言也。故易曰:『愬愬履虎尾,終吉』。  趙襄子攻翟,勝老人、中人,使使者來謁之,襄子方食摶飯,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以喜也,今君有憂色何?』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德行,無所於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所以為昌也,而喜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荊、吳、越皆嘗勝矣,而卒取亡,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能持勝。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加。善持勝者,以術彊弱。權勳  利不可兩,忠不可兼。不去小利則大利不得,不去小忠則大忠不至。故小利,大利之殘也;小忠,大忠之賊也。聖人去小取大。  昔荊龔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荊師敗,龔王傷。臨戰,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陽穀操黍酒而進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豎陽穀對曰:『非酒也。』子反曰:『亟退,卻也。』豎陽穀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甘而不能絕於口,以醉。戰既罷,龔王欲復戰而謀,使召司馬子反。子反辭以心疾。龔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不穀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若此,是忘荊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不穀無與復戰矣。』於是罷師去之,斬司馬子反以為戮。故豎陽穀之進酒也,非以醉子反也,其心以忠也,而適足以殺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  昔者晉獻公使荀息假道於虞以伐虢,荀息曰:『請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以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獻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寶也;屈產之乘,寡人之駿也。若受吾幣而不吾假道,將奈何?』荀息曰:『不然。彼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猶取之內府而藏之外府也,猶取之內皁而著之外皁也。君奚患焉?』獻公許之。乃使荀息以屈產之乘為庭實,而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於虞而伐虢。虞公濫於寶與馬而欲許之。宮之奇諫曰:『不可許也。虞之與虢也,若車之有輔也,車依輔,輔亦依車,虞、虢之勢是也。先人有言曰:「脣竭而齒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奈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聽,而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還反伐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牽馬而報。獻公喜曰:『璧則猶是也,馬齒亦薄長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殘也。  中山之國有厹繇者。智伯欲攻之而無道也,為鑄大鐘,方車二軌以遺之。厹繇之君將斬岸堙谿以迎鐘。赤章蔓枝諫曰:『詩云:「唯則定國。」我胡則以得是於智伯?夫智伯之為人也貪而無信,必欲攻我而無道也,故為大鐘,方車二軌以遺君。君因斬岸堙谿以迎鐘,師必隨之。』弗聽。有頃,諫之,君曰:『大國為懽,而子逆之,不祥。子釋之。』赤章蔓枝曰:『為人臣不忠貞,罪也;忠貞不用,遠身可也。』斷轂而行,至衛七日而厹繇亡。欲鐘之心勝也,欲鐘之心勝則安厹繇之說塞矣。凡聽說,所勝不可不審也,故太上先勝。  昌國君將五國之兵以攻齊。齊使觸子將,以迎天下之兵於濟上。齊王欲戰,使人赴觸子,恥而訾之曰:『不戰,必(戔刀)若類,掘若壟。』觸子苦之,欲齊軍之敗。於是以天下兵戰,戰合,擊金而卻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觸子因以一乘去,莫知其所,不聞其聲。達子又帥其餘卒,以軍於秦周,無以賞,使人請金於齊王。齊王怒曰:『若殘豎子之類,惡能給若金?』與燕人戰,大敗,達子死,齊王走莒。燕人逐北入國,相與爭金於美唐甚多。此貪於小利以失大利者也。下賢  有道之士固驕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驕有道之士,日以相驕,奚時相得?若儒、墨之議與齊、荊之服矣。賢主則不然,士雖驕之,而己愈禮之,士安得不歸之?士所歸,天下從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適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得道之人,貴為天子而不驕倨,富有天下而不騁夸,卑為布衣而不瘁攝,貧無衣食而不憂懾,狠乎其誠自有也,覺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與陰陽化也,勿勿乎其心之堅固也,空空乎其不為巧故也,迷乎其志氣之遠也,昏乎其深而不測也,確乎其節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鵠乎其羞用智慮也,假乎其輕俗誹譽也,以天為法,以德為行,以道為宗,與物變化而無所終窮,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無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莫知其門,莫知其端,莫知其源,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此之謂至貴。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王弗得而師,去其帝王之色,則近可得之矣。  堯不以帝見善綣,北面而問焉。堯,天子也;善綣,布衣也。何故禮之若此其甚也?善綣得道之士也,得道之人,不可驕也。堯論其德行達智而弗若,故北面而問焉,此之謂至公。非至公其孰能禮賢?  周公旦,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成王之叔父也,所朝於窮巷之中、甕牖之下者七十人。文王造之而未遂,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故曰成王,不唯以身下士邪。  齊桓公見小臣稷,一日三至弗得見。從者曰:『萬乘之主,見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弗得見,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驁祿爵者,固輕其主;其主驁霸王者,亦輕其士。縱夫子驁祿爵,吾庸敢驁霸王乎?』遂見之,不可止。世多舉桓公之內行,內行雖不修,霸亦可矣。誠行之此論而內行修,王猶少。  子產相鄭,往見壺丘子林,與其弟子坐必以年,是倚其相於門也。夫相萬乘之國而能遺之,謀志論行,而以心與人相索,其唯子產乎?故相鄭十八年,刑三人,殺二人,桃李之垂於行者莫之援也,錐刀之遺於道者莫之舉也。  魏文侯見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反見翟黃,踞於堂而與之言。翟黃不說。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則不肯,祿之則不受。今女欲官則相位,欲祿則上卿,既受吾實,又責吾禮,無乃難乎?』故賢主之畜人也,不肯受實者其禮之。禮士莫高乎節欲,欲節則令行矣,文侯可謂好禮士矣。好禮士故南勝荊於連隄;東勝齊於長城,虜齊侯,獻諸天子,天子賞文侯以上卿。報更  國雖小,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賢者,其車足以乘天下之賢者,其財足以禮天下之賢者,與天下之賢者為徒,此文王之所以王也。今雖未能王,其以為安也,不亦易乎?此趙宣孟之所以免也,周昭文君之所以顯也,孟嘗君之所以卻荊兵也。古之大立功名與安國免身者,其道無他,其必此之由也。堪士不可以驕恣屈也。  昔趙宣孟將上之絳,見骫桑之下,有餓人臥不能起者,宣孟止車,為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後能視。宣孟問之曰:『女何為而餓若是?』對曰:『臣宦於絳,歸而糧絕,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於此。』宣孟與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問其故,對曰:『臣有老母,將以遺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與女。』乃復賜之脯二束與錢百,而遂去之。處二年,晉靈公欲殺宣孟,伏士於房中以待之,因發酒於宣孟。宣孟知之,中飲而出。靈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殺之。一人追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轝!吾請為君反死。』宣孟曰:『而名為誰?』反走對曰:『何以名為!臣骫桑下之餓人也。』還鬥而死。宣孟遂活。此書之所謂『德幾無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猶活其身,而況德萬人乎?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人主胡可以不務哀士?士其難知,唯博之為可,博則無所遁矣。  張儀,魏氏餘子也,將西遊於秦,過東周。客有語之於昭文君者曰:『魏氏人張儀,材士也,將西遊於秦,願君之禮貌之也。』昭文君見而謂之曰:『聞客之秦。寡人之國小,不足以留客。雖游然豈必遇哉?客或不遇,請為寡人而一歸也,國雖小,請與客共之。』張儀還走,北面再拜。張儀行,昭文君送而資之,至於秦,留有間,惠王說而相之。張儀所德於天下者,無若昭文君。周,千乘也,重過萬乘也,令秦惠王師之,逢澤之會,魏王嘗為御,韓王為右,名號至今不忘,此張儀之力也。  孟嘗君前在於薛,荊人攻之。淳于髡為齊使於荊,還反,過於薛。孟嘗君令人禮貌而親郊送之,謂淳于髡曰:『荊人攻薛,夫子弗為憂,文無以復待矣。』淳于髡曰:『敬聞命矣。』至於齊,畢報。王曰:『何見於荊?』對曰:『荊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謂也?』對曰:『薛不量其力,而為先王立清廟,荊固而攻薛,薛清廟必危,故曰薛不量其力,而荊亦甚固。』齊王知顏色,曰:『嘻!先君之廟在焉。』疾舉兵救之,由是薛遂全。顛蹙之請,坐拜之謁,雖得則薄矣。故善說者,陳其勢,言其方,見人之急也,若自在危厄之中,豈用彊力哉?彊力則鄙矣。說之不聽也,任不獨在所說,亦在說者。順說  善說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為力;因其來而與來,因其往而與往;不設形象,與生與長;而言之與響;與盛與衰,以之所歸;力雖多,材雖勁,以制其命。順風而呼,聲不加疾也;際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而無為仁義者。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無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不敢擊。大王獨無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擊,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大王獨無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願也。』惠盎曰:『夫無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居四累之上。大王獨無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對曰:『孔、墨是也。孔丘、墨翟,無地為君,無官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趨而出。宋王謂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說服寡人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猶可服,因矣。因則貧賤可以勝富貴矣,小弱可以制彊大矣。  田贊衣補衣而見荊王。荊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惡也?』田贊對曰:『衣又有惡於此者也。』荊王曰:『可得而聞乎?』對曰:『甲惡於此。』王曰:『何謂也?』對曰:『冬日則寒,夏日則暑,衣無惡乎甲者。贊也貧,故衣惡也。今大王,萬乘之主也,富貴無敵,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為其義邪?甲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頸,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不榮。意者為其實邪?苟慮害人,人亦必慮害之;苟慮危人,人亦必慮危之。其實人則甚不安。之二者,臣為大王無取焉。』荊王無以應。說雖未大行,田贊可謂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義,則未之識也。  管子得於魯,魯束縛而檻之,使役人載而送之齊,其謳歌而引。管子恐魯之止而殺己也,欲速至齊,因謂役人曰:『我為汝唱,汝為我和。』其所唱適宜走,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謂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術也,是用萬乘之國,其霸猶少,桓公則難與往也。不廣  智者之舉事必因時。時不可必成,其人事則不廣,成亦可,不成亦可。以其所能託其所不能,若舟之與車。  北方有獸,名曰蹶,鼠前而兔後,趨則跲,走則顛,常為蛩蛩距虛取甘草以與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虛必負而走。此以其所能託其所不能。  鮑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與定齊國,以公子糾為必立。召忽曰:『吾三人者於齊國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則不成。且小白則必不立矣,不若三人佐公子糾也。』管仲曰:『不可。夫國人惡公子糾之母,以及公子糾;公子小白無母,而國人憐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齊國必此二公子也。』故令鮑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糾所。公子糾外物則固難必。雖然,管子之慮近之矣。若是而猶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則盡之矣。  齊攻廩丘。趙使孔青將死士而救之,與齊人戰,大敗之。齊將死。得車二千,得尸三萬以為二京。甯越謂孔青曰:『惜矣,不如歸尸以內攻之。越聞之,古善戰者,莎隨賁服,卻舍延尸,車甲盡於戰,府庫盡於葬。此之謂內攻之。』孔青曰:『敵齊不尸則如何?』甯越曰:『戰而不勝,其罪一。與人出而不與人入,其罪二。與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無以使下,下無以事上。是之謂重攻之。』甯越可謂知用文武矣。用武則以力勝,用文則以德勝。文武盡勝,何敵之不服?  晉文公欲合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義也。』公曰:『何若?』咎犯曰:『天子避叔帶之難,出居于鄭。君奚不納之,以定大義?且以樹譽。』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繼文之業,定武之功,闢土安疆,於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補周室之闕,勤天子之難,成教垂名,於此乎在矣。君其勿疑。』文公聽之,遂與草中之戎、驪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於是天子賜之南陽之地,遂霸諸侯。舉事義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謂智矣。此咎犯之謀也。出亡十七年,反國四年而霸,其聽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鮑叔佐齊桓公舉事,齊之東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豎刁、易牙用,國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為齊國良工,澤及子孫。知大禮,知大禮雖不知國可也。貴因  三代所寶莫如因,因則無敵。禹通三江、五湖,決伊闕,溝迴陸,注之東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國,而堯授之禪位,因人之心也。湯、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有車也;適越者坐而至,有舟也。秦、越,遠塗也,竫立安坐而至者,因其械也。  武王使人候殷,反報岐周曰:『殷其亂矣。』武王曰:『其亂焉至?』對曰:『讒慝勝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復往,反報曰:『其亂加矣。』武王曰:『焉至?』對曰:『賢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未也。』又往,反報曰:『其亂甚矣。』武王曰:『焉至?』對曰:『百姓不敢誹怨矣。』武王曰:『嘻!』遽告太公。太公對曰:『讒慝勝良,命曰戮;賢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誹怨,命曰刑勝。其亂至矣,不可以駕矣。』故選車三百,虎賁三千,朝要甲子之期,而紂為禽,則武王固知其無與為敵也。因其所用,何敵之有矣?  武王至鮪水。殷使膠鬲候周師,武王見之。膠鬲曰:『西伯將何之?無欺我也。』武王曰:『不子欺,將之殷也。』膠鬲曰:『朅至?』武王曰:『將以甲子至殷郊,子以是報矣。』膠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輟。軍師皆諫曰:『卒病,請休之。』武王曰:『吾已令膠鬲以甲子之期報其主矣。今甲子不至,是令膠鬲不信也。膠鬲不信也,其主必殺之。吾疾行以救膠鬲之死也。』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陳矣。至殷,因戰,大克之。此武王之義也。人為人之所欲,己為人之所惡,先陳何益?適令武王不耕而穫。  武王入殷,聞殷有長者。武王往見之,而問殷之所以亡。殷長者對曰:『王欲知之,則請以日中為期。』武王與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則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有以其惡告王,不忍為也。若夫期而不當,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審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時,因也。推歷者,視月行而知晦朔,因也。禹之裸國,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見荊王,錦衣吹笙,因也。孔子道彌子瑕見釐夫人,因也。湯、武遭亂世,臨苦民,揚其義,成其功,因也。故因則功,專則拙。因者無敵。國雖大,民雖眾,何益?察今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賢也,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經乎上世而來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損之,胡可得而法?雖人弗損益,猶若不可得而法。東、夏之命,古今之法,言異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於此。其所為欲同,其所為欲異。口惛之命不愉,若舟車衣冠滋味聲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誹。天下之學者多辯,言利辭倒,不求其實,務以相毀,以勝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雖可得,猶若不可法。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時也,時不與法俱至。法雖今而至,猶若不可法。故擇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與我同耳。有道之士,貴以近知遠,以今知古,以益所見,知所不見。故審堂下之陰,而知日月之行、陰陽之變;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魚鱉之藏也;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一鼎之調。  荊人欲襲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荊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餘人,軍驚而壞都舍。嚮其先表之時可導也,今水已變而益多矣,荊人尚猶循表而導之,此其所以敗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其時已與先王之法虧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為治,豈不悲哉?故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悖亂不可以持國。世易時移,變法宜矣。譬之若良醫,病萬變,藥亦萬變。病變而藥不變,嚮之壽民,今為殤子矣。故凡舉事必循法以動,變法者因時而化。若此論則無過務矣。  夫不敢議法者,眾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時變法者,賢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聖,其法皆不同,非務相反也,時勢異也。故曰良劍期乎斷,不期乎鏌邪;良馬期乎千里,不期乎驥驁。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為其國與此同。時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為治,豈不難哉?有過於江上者,見人方引嬰兒而欲投之江中,嬰兒啼,人問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雖善游,其子豈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荊國之為政,有似於此。

夢溪筆談

夢溪筆談夢溪筆談
夢溪筆談
目錄
夢溪筆談序卷一故事一卷二故事二卷三辨證一卷四辨證二卷五樂律一卷六樂律二卷七象數一卷八象數二卷九人事一卷十人事二卷十一官政一卷十二官政二卷十三權智卷十四藝文一卷十五藝文二卷十六藝文三卷十七書畫卷十八技藝卷十九器用卷十二神奇卷二十一異事卷二十二謬誤卷二十三譏謔卷二十四雜誌一卷二十五雜誌二卷二十六藥議補筆談三卷補筆談卷一故事辨證樂律補筆談卷二象數官政權智藝文 器用補筆談卷三異事雜誌藥議續筆談一卷續筆談十一篇

古迂陳氏家藏元刊 夢溪筆談

攀溪筆談序
予退處林下,深居絕過從。思平日與客言者,時紀一事于筆,則若有所晤言,蕭然移日,所與談者,唯筆硯而已,謂之《筆談》。聖謨國政,及事近宮省,皆不敢私紀。至於系當日士大夫譭譽者,雖善亦不欲書,非止不言人惡而已。所錄唯山間木蔭,率意談噱,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閭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于傳聞者,其間不能無缺謬。以之為言,則甚卑,以予為無意于言可也。

夢溪筆談卷一
故事一
上親郊郊廟,冊文皆曰「恭荐歲事」。先景靈宮,謂之「朝獻」;次太廟,謂之「朝饗」;末乃有事于南郊。予集《郊式》時,曾預討論,常疑其次序,若先為尊,則效不應在廟後;若後為尊,則景靈宮不應在太廟之先。求共所從來,蓋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則百神皆預遣使祭告,唯太清宮、太廟則皇帝親行。其冊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不敢不告。」宮、廟謂之「奏告」,余皆謂之「祭告」。唯有事于南郊,方為「正祠」。至天寶九載,乃下詔曰:「『告』者,上告下之詞。今後太清宮宜稱『獻獻』,太廟稱『朝饗』。」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冊文皆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為之,加金飾,四足,墮角,其前小偃,織藤冒之。每車駕出幸,則使老內臣馬上抱之,曰「駕頭」。輦後曲蓋謂之「○」。兩扇夾心,通謂之「扇○」。皆繡,亦有銷金者,即古之華蓋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隸籍其間者,皆稱翰林,如今之翰林醫官、翰林待詔之類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稱「翰林司」,蓋相承闕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內臣宣召,無因得入,故院門別設復門,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學士院北扉者,為其在浴堂之南,便於應召。今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待詔、院吏自左承天門雙引至○門。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學士,自東門入者,彼時學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非若今之東華門也。至如挽鈴故事,亦緣其在禁中,雖學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門外,則其嚴密可知。如今學士院在外,與諸司無異,亦設鈴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學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親幸。至今唯學士上日許正坐,他日皆不敢獨坐。故事:堂中設視草臺,每草制,則具衣冠據臺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臺而已。玉堂東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處。太宗嘗夜幸玉堂,蘇易簡為學士,已寢,遽起,無燭具衣冠,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為玉堂一盛事。
東西頭供奉官,本唐從官之名。自永微以後,人主多居大明宮,別置從官,謂之「東頭供奉官」。西內具員不廢,則謂之「西頭供奉官」。
唐制,兩省供奉官東西對立,謂之「蛾眉班」。國初,供奉班于百官前橫列。王溥罷相為東宮,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後,遂令供奉班依舊分立。慶歷賈安公為中丞,以東西班對拜為非禮,復令橫行。至今初敘班分立;百官班官,乃轉班橫行;參罷,複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參用舊制也。
衣冠故事,多無著令,但相承為例。如學士舍人躡履見丞相,往還用平狀,扣階乘馬之類,皆用故事也。近歲多用靴簡。章子厚為學士日,因事論列,今則遂為著令矣。
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胡服。窄袖、緋綠短衣、長○靴、有○○帶,皆胡服也。窄袖利於馳射,短衣、長○皆便於涉草。胡人樂茂草,常寢處其間,予使北時皆見之。雖王庭亦在深荐中。予至胡庭日,新雨過,涉草,衣褲皆濡,唯胡人都無所沾。帶衣所垂蹀○,蓋欲佩帶弓劍、○○、算囊、刀勵之類。自後雖去蹀○,而猶存其環,環所以銜蹀○,如馬之○根,即今之帶○也。天子必以十三環為節,唐武德貞觀時猶爾。開元之後,雖仍舊俗,而稍褒博矣。然帶鉤尚穿帶本為孔,本朝加順折,茂人文也。○頭一謂之四腳,乃四帶也。二帶系腦後垂之,二帶後系頭上,令曲折附頂,故亦謂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腳。晚唐方鎮擅命,始僭用硬腳。本朝頭有進腳、局腳、交腳、朝天、順風,凡五等。唯直腳貴賤通服之。又庶人所戴頭巾,唐人亦謂之「四腳」,蓋兩腳系腦後,兩腳系頷下,取共服勞不脫也。無事則反系于頂上。今人不復系頷下,兩帶遂為虛設。
唐中書指揮事謂之「堂帖子」,曾見唐人堂帖,宰相簽押,格如今之堂○子也。
予及史館檢討時,議樞密院○子問宣頭所起。余按唐故事,中書舍人職堂語詔,皆寫四本:一本為底,一本為宣。此「宣」謂行出耳,未以名書也。晚唐樞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書,即謂之「宣」。中書承受,錄之于籍,謂之「宣底」。今史館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聖語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專行密命。至後唐莊宗復樞密使,使郭崇韜、安重誨為之,始分領政事,不關由中書直行下者謂之「宣」,如中書之「敕」。小事則發頭子,擬堂貼也。至今樞密院用宣及頭子,本朝樞密院亦用○子。但中書○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參政以次向下;樞密院○子,樞長押字在下,副貳以次向上:以此為別。頭子唯給驛馬之類用之。
百官于中書見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聲唱一聲「屈」,則趨而入。宰相揖及進茶,皆抗聲贊喝,謂之「屈揖」。待制以上見,則言「請某官」,更不屈揖,臨退仍進湯,皆于席南橫設百官之位,升朝則坐,京官已下皆立。後殿引臣寮,則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贊拜,不宣名,不舞蹈。中書略貴者,示與之抗也。上前則略微者,殺禮也。
唐制,丞郎拜官,即籠門謝。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則拜舞于子階上;百官拜于階下,而不舞蹈。此亦籠門故事也。
學士院第三廳學士○子,當前有一巨槐,素號「槐廳」。舊傳居此○者,多至入相。學士急槐廳,至有抵徹前人行李而強據之者。余為學士時,目觀此事。
諫議班在知制誥上;若帶待制,則在知制誥下,從職也,戲語謂之「帶墜」。
《集賢院記》:「開元故事,校書官許稱學士」。今三館職事,皆稱「學士」,用開元故事也。
館閣新書淨本有誤書處,以雌黃涂之。嘗校改字之法:刮洗則傷紙,紙貼之又易脫,粉涂則字不沒,涂數遍方能漫滅。唯雌黃一漫則滅,仍久而不脫。古人謂之鉛黃,蓋用之有素矣。
余為○延經略使日,新一廳,謂之五詞廳。延州正廳乃都督廳,治延州事;五司廳治○延路軍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經略、安撫、總管、節度、觀察也。唐制、方鎮綿帶節度、觀察、處置三使。今節度之職,多歸總管司;觀察歸安撫司;處置歸經略司。其節度、觀察兩案,並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經略、安撫司不置佐官,以帥權不可更不專也。都總管、副總管、鈐轄、都監同答書,而皆受經略使節制。
銀臺司兼門下封駁,乃給事中之職,當隸門下省,故事乃隸樞密院。下寺監皆行○子;寺監具申狀,雖三司,亦言「上銀臺」。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獨賜翠毛錦袍。學士以上,自從本品。行案用區密院雜司人吏,主判食樞密廚,蓋樞密院子司也。
大駕鹵簿中有甚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謂之「雄牡箭」,牝謂之「闢仗箭」。本胡法也。熙寧中罷之。
前世藏書,分隸數處,蓋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館、秘閣,凡四處藏書,然同在崇文院。其間官書,多為人盜竊,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中,置編校官八員,雜○四館書。給吏百人,悉以黃紙為大冊寫之。自此私家不敢輒藏。校○累年,僅能終昭文一館這書而罷。
舊翰林學士地熱清切,皆不兼他務。文館職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職錢,唯內外制不給。楊大年久為學士,家貧,請外,表詞千余言,其間兩聯曰:「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莫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飢欲死。」京師百官上日,唯翰林學士敕設用樂,他雖宰相,亦無此禮。優伶並開封府點集。陳和叔除學士時,和叔知開封府,遂不用女優。學士院敕設肖和女優,自和叔始。
禮部貢院試進士日,設香案于階前,主詞與舉人對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設位供張甚盛,有司具茶湯飲漿。至試學究,則悉徹帳幕氈席之類,亦無茶湯,渴則飲硯水,人人皆黔基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氈幕及供應人私傳所試經義。蓋嘗有敗者,故事為之防。歐文忠有詩:「焚香禮進士,徹幕待經生。」以為禮數重輕如此,其實自有謂也。
嘉○中,進士奏名訖,未御試,京師妄傳「王俊民為狀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為何人。甩御試,王荊公時為知制誥,與天章閣待制楊樂道二人為詳定官。舊制,御試舉人,設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彌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詳定官,發初考官所定等,以對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則詳其程文,當從初考或從覆考為定,即不得別立等。是時,王荊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當,于行間別取一人為狀首。楊樂道守法,以為不可。議論未決,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官,聞之,謂同舍曰:』二公何用力爭,從道十日前已聞王俊民為狀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進稟,而詔從荊公之請。及發封,乃王俊民也。詳定官得別立等,自此始,遂為定制。
選人不得乘馬入宮門。天聖中,選人為館職,始歐陽永叔、黃鑒輩,皆自左掖門下馬入館,當時謂之「肯行學士」。嘉○中,于崇文院置編校局,校官皆許乘馬至院門。其後中書五房置習學公事官,亦緣例乘馬赴局。
車駕行境,前驅謂之隊,則古之清道也。其次衛仗,衛仗者,視闌入宮門法,則古之外仗也。其中謂之禁圍,如殿中仗。《天官》:「掌舍,無宮,則供人門。」今謂之「殿門天武官」,極天下長人之選八人。上御前殿,則執鋮立於紫宸門下;行幸則為禁圍門,行于仗馬之前。又有衡門十人,隊長一人,選諸武力絕倫者為之。御御後殿,則執○東西對立於殿前,亦古之虎賁、人門之類也。
余嘗購得後唐閔帝應順元年案檢一通,乃除宰相劉○兼判三絲堂檢。前有擬狀雲:「具官劉○。右,伏以劉○經國才高,正君志切,方屬體元之運,實資謀始之規。宜注宸衷,委司判計,漸期富庶,永贊聖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兼判三司,散官勛封如故。未審可否?如蒙允許,望付翰,林降制處份,謹錄奏聞。」其後有制書曰:「宰臣劉○,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書門下依此施行。付中收門下,准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鑄之印。與今政府行遣稍異。
本朝要事對稟,常事擬進入,畫可然後施行,謂之「熟狀」。事速不及待報,則先行下,具制草奏和,謂之「進草」。熟狀白紙書,宰相押字,他執政具姓名。進草即黃紙書,宰臣、執政皆于狀背押字。堂檢,宰、執皆不押,唯宰屬於檢揹書日,堂吏書名用印。此擬狀有詞,宰相押檢不印,此其為異也。大率唐人風俗,自朝廷下至郡縣,決事皆有詞,謂之判,則收判科是也。押檢二人,乃馮道、李愚也。狀檢瀛王親筆,甚有改竄勾抹處。按《舊五代史》:「應順元年四月九日已卯,鄂王薨。庚辰,以宰相劉○判三司。」正是十日,與此檢無差。宋次道記《開元宰相奏請》、鄭畋《鳳池稿草》、《擬狀注制集》悉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今此擬狀,馮道親筆,蓋故事也。
舊制,中書、樞密院、三司使印並涂金。近制,三省、樞密院印用銀為之,涂金;余皆鑄銅而已。

夢溪筆談卷二
故事二
三司使班在翰林學士之上。舊制,權使即與正同,故三司使結銜皆在官職之上。慶歷中,葉道卿為權三司使,執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時移權三司使在職下結銜,遂立翰林學士之下,至今為例。後嘗有人論列,結銜雖依舊,而權三司使初除,○門取旨,間有余學士者,然不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傳王文正太尉為宰相日,始開此議,不然也。故事,宗子無遷官法,唯遇稀曠大慶,則普遷一官。景○中,初定祖宗並配南郊,宗室欲緣大禮乞推恩,使諸王宮教授刁約草表上聞。後約見丞相王沂公,公問:「前日宗室乞遷官表,何人所為?」約未測其意,答以不知。歸而思之,恐事窮且得罪,乃再詣相府。沂公問之如前,約愈恐,不復敢隱,遂以實對。公曰:「無他,但愛共文詞耳。」再三嘉獎。徐曰:「已得旨,別有措置。更數日,當有指揮。」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屬自初除小將軍,凡心遷則為節度使,遂為定制。諸宗子以千縑謝約,約辭不敢受。余與刁親舊,刁嘗出表稿以示余。
大理法官,皆親節案,不得使吏人。中書檢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給楷書一人錄淨而已。蓋欲士人躬親職事,格吏奸,兼歷試人才也。
太宗命創方團球帶,賜二府文臣。共後樞密使兼侍中張耆、王貽永皆特賜;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賜;近歲宣微使王君貺以耆舊特賜。皆出異數,非例也。近歲京師士人朝服乘馬,以黲衣蒙之,謂之「涼衫」,亦古之遺法也。《儀禮》「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
內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給諫、待制以上,皆有潤筆物。太宗時,立潤筆錢數,降詔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則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騶,皆分沾。元豐中,改立官制,內外制皆有添給,罷潤筆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權攝者,為直官,如許敬宗為直記室是也。國朝學士、舍人皆置直院。熙寧中,復置直舍人、學士院,但以資淺者為之,其實正官也。熙寧六年,舍人皆遷罷,閣下無人,乃以章了平權知制誥,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暫攝也。古之兼官,多是暫時攝領;有長兼者,即同正官。余家藏《海陵王墓誌》謝○文,稱「兼中書侍郎。」
三司、開封府、外州長官升廳事,則有衙吏前導告喝。國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于中書,翰林學士告于本院,御史告于朝堂。皆用朱衣吏,謂之「三告官」。所經過處,閽吏以梃扣地警眾,謂之』打仗子」。兩府、親王,自殿門打至本司及上馬處。宣微使打于本院;三司使、知開封府打于本司。近歲寺監長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許張蓋、打仗子者,系臨時指揮。執絲梢鞭入內,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絲暖座從入。隊長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歲寺監長官持藤仗,非故事也。百官儀范,著令之外,諸家所記,尚有遺者。雖至猥細,亦一時儀物也。
國朝未改官制以前,異姓未有兼中書令者,唯贈官方有之。元豐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書令,下度支給俸。有司言:「自來未有活中書令請受則例。」
都堂及寺觀百官會集坐次,多出臨時。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顏真卿與左仆射定襄君子王郭英又書雲:「宰相、御史大夫、兩省五品、供奉官自為一行,十二衛大將軍次之,三師、三公、令仆、少師、保傅、尚書左右丞、侍郎自為一行,九卿、三監對之。從古以來,未堂驂錯。」此亦略見當時故事,今錄于此,以備闕文。
賜「功臣」號,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後藩鎮,下至從軍資深者,例賜「功世」。本翰唯以賜將相。熙寧中,因上皇帝尊號,宰相率同列面請三四,上終不允,曰:「徽號正如卿等『功臣』,何補名實?」是時吳正憲為首相,乃請止「功臣」號,從之。自是群臣相繼請罷,遂不復賜。

夢溪筆談卷三
辨證一
鈞石之石,五權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已如此,「飲酒一石不亂」是也。挽蹶弓弩,古人以鈞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斤半為法,乃漢秤四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計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當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鈞,比顏高之弓,人當五人有余。此皆近歲教養所成。以至擊刺馳射,皆盡夷夏之術;器仗鎧冑,極今古之工巧。武備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詞、招魂》尾句皆曰「些」,蘇個反。今夔、峽、湖、汀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稱「些」。此乃楚人舊俗,即梵語「薩○詞」也。薩音桑葛反,○無可反,訶從去聲。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陽燧照物皆倒,中間有礙故也。算家謂之』格術」。如人搖櫓,臬為之礙故也。若蔦飛空中,其影隨鳶而移,或中間為窗隙所束,則影與鳶遂相違,鳶東則影西,鳶西則影東。又如窗隙中樓塔之影,中間為窗所束,亦皆倒垂,與陽燧一也。陽燧面窪,以一指迫而照之則正;漸遠則無所見;過此遂倒。其無所見處,正如窗隙、櫓臬、腰鼓礙之,本末相格,遂成搖櫓之勢。故舉手則影愈下,下手則影愈上,此其可見。陽燧面窪,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內。離鏡一、二寸,光聚為一點,大如麻菽,著物則火發,此則腰鼓最細處也。豈特物為然,人亦如是,中間不為特礙者鮮矣。小則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則以已為物,以物為已。不求去礙,而欲見不真倒,難矣哉!《酉陽雜俎》謂「海翻則塔影倒」,此妄說也。影用戶窗隙則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陽之月止謂四月,不然也。正、陽乃兩事,正謂四月,陽謂十月。日月陽止是也。《詩》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志願」二者,此先王所惡也。蓋四月鈍陽,不欲為陰所侵;十月純陰,不欲過而干陽也。
余為《喪服後傳》,書成,熙寧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預討論。雷、鄭之前,闕謬固多,其間高祖遠孫一事,萬為無義。《喪服》但有曾祖齊衰六月,遠曾緦麻三月,而元高祖遠孫服。先儒皆以謂「服同曾祖曾孫,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經之所不言而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孫而下者,皆曾孫也:雖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則必為服喪三月。故雖成王之于後稷,亦稱曾孫。而祭禮祝文,無遠近皆曰曾孫。《禮》所謂「以五為九」者,謂傍親之殺也。上殺、下殺至於九,傍殺至於四,而皆謂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過此則非其族也。非其族,則為之無服。唯正統不以族名,則是無絕道也。
舊傳黃陵二女,堯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于閨房,則二女當具任、姒之德。考其年歲,帝舜陟之時,二妃之齒已百歲矣。后人詩騷所賦,皆以女子待之,語多瀆慢,皆禮義之罪人也。
歷代官室中有○門,蓋取張衡《東京賦》「○門曲○」也。說者謂「冰室門」。按《字訓》:「○,別也。」《東京賦》但言別門耳,故以對曲○,非有定處也。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舉數處:趙、晉之間有清漳、濁漳,當陽有漳水,○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毫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縣有洛水。此概舉一二耳,其詳不能具載。余考其義,乃清濁相蹂者為漳。章者,文也,別也。漳謂兩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別也。清漳、濁漳,合于上黨。當陽即沮、漳合流,贛上即漳、○合流,漳州傳遞未曾目見,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則漳、渦合流,雲夢則漳、鄖合流。此數處皆清濁合流,色理如○○,數十里方混。如璋亦從章,璋,王之左右之臣所執,《詩》雲:「濟濟避王,左右趣之。濟濟闢王,左右奉璋。」璋,圭之半體也。合之則成圭。王左右之臣,合體一心,趣乎王者也。又諸侯以聘女,取其判合也。有事于山川,以其殺宗廟禮之半也。又牙璋以起軍旅,先儒謂「有○牙之飾于剡側」,不然也。牙璋,判合之器也,當于合處為牙,如今之合契。牙璋,牡契也,以起軍旅,則其牝宜在軍中,即虎符之法也。洛與落同義,謂水自上而而,有投流處。今淝水、沱水,天下亦多,先儒皆自有解。
解州鹽澤,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堂溢;大旱未嘗涸。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謂之「蚩尤血」。唯中間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後可以聚人。其北有葬稍音消水,一謂之巫咸河。大鹵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鹽。唯巫鹹水入,則鹽不復結,故人謂之「無咸河」,為鹽澤之患,筑大堤以防之,甚于備寇盜。原其理,蓋巫咸乃濁水,入鹵中,則淤淀鹵脈,鹽遂不成,非有他異也。
《莊子》雲:「程生馬。」嘗觀《文字注》:「秦人謂豹曰程。」余至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為「程」,蓋言「蟲」也。方言如此,抑亦舊俗也。
《唐六典》述五行,有祿命、驛馬、○河之目。人多不曉○河之義。余在○延,見安南行營諸將閱兵馬藉,有稱「過范河損失」。問其何謂「范何」?乃越人謂淖沙為「范河」,北人謂之「活沙」。余嘗過無定河,度活沙,人馬履之,百步之外皆動,澒澒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處雖甚堅,若遇其一陷,則人馬駝車,應時皆沒,至有數百人平陷無孑遺者。或謂:此即流沙也。又謂:沙隨風流,謂之流沙。○,字書亦作「○」。蒲濫反。按古文,○,深泥也。本書有○河者,蓋謂陷運,如今之「空亡」也。
古人藏書闢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謂之七里香者是也。順類○豆,作小叢生,其葉權芬香,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污,闢蠹殊驗。南人採置席下,能去蚤虱。余判昭文館時,曾得數株于潞公家,移植秘閣後,今不復有存者。香草之類,大率多異名,所謂蘭蓀,蓀,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今白芷是也。
祭禮有腥、○、熟三獻。舊說以謂腥、○備太古、中古之禮,余以為不然。先王之于死者,以為之無知則不仁,以之為有知則不智。荐可食之熟,所以為仁;不可食之腥、○,所以為智。又一說,腥、○以鬼道接之,饋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謂鬼神嗜腥、○,此雖出於異說,聖人知鬼神之情狀,或有此理,未可致詰。
世以玄為淺黑色,○有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謂之玄鳥。熙寧中,京師貴人戚裡,多衣深紫色。謂之黑紫,與皂相亂,幾不可分,乃所謂玄也。○。赭色也。
「毳衣如○」;音門。稷之○色者謂之○。○字音門,以其色命之也。《詩》:「有○有芭。」今秦人音糜,聲之訛也。○色在朱黃之間,似乎赭,極光瑩,掬之,澤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蓋所謂○,色名也,而從玉,以其赭而澤,故以諭之也。猶○以色名而從鳥,以鳥色諭之也。
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共間,泥封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鋼」,亦謂之「灌鋼」。此乃偽鋼耳,暫假生鐵以為堅,二三煉則生鐵自熟,仍是柔欠。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蓋未識真鋼耳。余出使,至磁州段坊,觀煉鐵,方識真鋼。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麵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欠,鍛之百余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雖百煉不矣。此乃鐵之精純者,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黯然青且黑,與常勿迥異。亦有煉之至盡而全無鋼者,皆系地之所產。
《詩》:「○蘭之支,童子佩○。」○,解結錐也。○蘭生莢支,出於中間,垂之正如解結錐。所謂「佩○」者,疑古人之○之制,亦當與○蘭之葉相似,但今不復見耳。
江南不小栗,謂之「茅栗」。茅音草茅之茅。以余觀之,此正所謂○也。則《莊子》所謂「狙公賦○」者,○音序。此文相近之誤也。
余家有閻博陵畫唐秦府十八學士,各有真贊,亦唐人書,多與舊史不同:姚束字思廉,舊史乃姚思廉字簡之。蘇臺、陸元朗、薛莊,《唐書》皆以字為名。李玄道、蓋文達、于志寧、許敬宗、劉教孫、蔡允恭,《唐書》皆不書字。房玄齡字喬年,《唐書》乃房喬字玄齡。孔穎達字穎達,《唐書》字仲達。蘇典簽名旭,《唐書》乃勖。許敬宗、薛莊官皆直記室,《唐書》乃攝記室。蓋《唐書》成于后人之手,所傳容有訛謬;此乃當時所記也。以舊史考之,魏鄭公對太宗雲:「目如懸鈴者佳。」則玄齡果名,非字也。然蘇世長,太宗召對玄武門,問雲:「卿何名長意短?」後乃為學士,似為學士時,方更名耳。
唐貞觀中,敕下度支求杜若,省郎以謝○詩雲:「蘇洲採杜若。」乃責坊州貢之。當時以為嗤笑。至如唐故事,中書省中植紫薇花,何異坊州貢杜若,然歷世循之,不以為非。至今舍人院紫微閣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
漢人有飲酒一石不亂。余以制酒法較之,每粗米二斛釀成酒六斛六斗。今酒之至○者,每○一斛,不過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漢法,則粗有酒氣而已。能飲者飲多不亂,宜無足怪。然漢之一斛,亦是今之二斗七升。人之腹中,亦何容置二斗七昇水邪?或謂:「石乃鈞石之石,百二十斤。」以今秤計之,當三十二斤,亦今之三斗酒也。于定國食酒數石不亂,疑無此理。
古說濟水伏流地中。今歷下凡發地地皆是流水,世傳濟水經過其下。東阿亦濟水所經,取井水煮膠,謂之「阿膠」;用攪濁水則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皆取濟水性趨下清而重,故以治淤濁及逆上之疾。今醫方不載此意。
余見人為文章多言「前榮」,榮者,夏屋東西序之外屋翼也,謂之東榮、西榮。四注屋則謂之東○、西○。未知前榮安在?
宗廟之祭西嚮者,室中之祭也。藏主于西壁,以其生者之處奧也。即主○而求之,所以西向而祭。至三獻則尸出於室,坐于戶西南面,此堂上之祭也。戶西謂○,設○于此。左戶、右牖,戶、牖之間謂之○。坐于戶西,即當○而坐也。上堂設位而亦東嚮者,設用室中之禮也。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周南》、《召南》樂名也。「胥鼓《南》」;「以《雅》以《南》」是也。《關雎》、《鵲巢》,二《南》之詩,而已有舞焉。學者之事,其始也學《周南》、《召南》,末地舞《大夏》、《大武》。所謂為《周南》、《召南》者,不獨誦其詩而已。
《莊子》言:「野馬也,塵埃也。」乃是兩物。古人即謂野馬為塵埃,如吳融雲:「動樑間之野馬。」又韓○雲:「窗裡日光飛野馬。」皆以塵為野馬,恐不然也。野馬乃田野間浮氣耳,遠望如群馬,又如水波,佛書謂「如熱時野馬陽焰」,即此物也。
蒲蘆,說者以為蜾贏,疑不然。蒲蘆,即蒲、葦耳。故曰:「人道每政,地道敏藝」。夫政猶蒲蘆也,人之為政,猶地之藝蒲葦,遂之而已,亦行其所無事也。
余考樂律,及受詔改鑄渾儀,求秦漢以前度量斗升:計六斗當今一斗七升九合;秤三斤當今十三兩;一斤當今四兩三分兩之一,一兩當今六銖半。為升中方;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強。
十神太一:一曰太,次曰五福太一,三曰天一太一,四曰地太一,五曰君基太一,六曰臣基太一,七曰民基太一,八曰大游太一,九曰九氣太一,十曰十神太一。唯太一最尊,更無別名,止謂之太一。三年一移。后人以其別無名,遂對大游而謂之小游太一,此出於后人誤加之。京師東西太一宮,正殿祠五福,而太一乃在廊廡,甚為失序。熙寧中,初營中太一宮,下太史考定神位。余時領太史,預其議論。今前殿祠五福,而太一別為後殿,各全其尊,深為得禮。然君基、臣基、民基,避唐時帝諱改為「棋」,至今仍襲舊名,未曾改正。
余嘉○中客宣州寧國縣,縣人有方○者,其高祖方虔,為楊行密守將,總兵戌寧國,以備兩浙。虔後為吳人所擒,其子從訓代守寧國,故子孫至今為寧國人。○有楊溥與方虔、方從訓手教數十紙,紙扎皆精善。教稱委曲書,押處稱「使」,或稱「吳王」。內一紙報方虔雲:「錢○此月內已亡歿」。紙尾書「正月二十九日。」按《五代史》,錢○以後唐長興二年卒,楊溥天成四年已僭即偽位,豈得長興二年尚稱「吳王」?溥手教所指揮事甚詳,翰墨印記,極有次序,悉是當時親跡。今按,天成四年歲庚寅,長興三年歲壬辰,計差二年。溥手教,余得其四紙,至今家藏。

夢溪筆談卷四
辨證二
司馬相如《上林賦》余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涇、謂,「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灝○潢漾……東往太湖。」八川自入大河,大河去太湖數千里,中間隔太山及淮、濟、大江,何緣與太湖相涉?郭璞《江賦》雲:「註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為江、漢、淮、汝,東流注之五湖。」孔字國曰:「自彭蠡,江分為三,入二震澤後,為北江而入于海。」此皆未嘗詳考地理。江、漢至五湖自隔山,其末乃繞出五湖之下流徑入于海,何緣入于五湖?淮、汝自徐州入海,全無交涉。《禹貢》雲:「彭蠡既○,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以對文言,則彭蠡既○,三江水之所入,非入于震澤也。震澤上源,皆山環之,了無大川;震澤之委,乃多大川,亦莫知孰為三江者。蓋三江之水無所入,則震澤壅而為害;三江之水有所入,然後震澤底定。此水之理也。
海州東海縣西北有二古墓,《圖志》謂之「黃兒墓」。有一石碑,已漫滅不可讀,莫知黃兒者何人。石延年通判海州,因行縣見之,曰:「漢二疏,東海人,此必其墓也。」遂謂之「二疏墓」,刻碑于其傍;后人又收入《圖經》。余按,疏廣,東海蘭陵人,蘭陵今屬沂州承縣;今東海縣乃漢之贛榆,自屬瑯琊郡,非古人之東海也。今承縣東四十里自有疏廣墓,其東又二里有疏受墓。延年不講地誌,但見今謂之東海縣,遂以「二疏」名之,極為乘誤。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無足紀者。此乃余初仕為沐陽主簿日,始見《圖經》中增經事,後世不知其因,往往以為實錄。謾志于此,以見天下地書皆不可堅信。其北又有「孝女塚」,廟貌甚盛,著在祀典。孝女亦東海人。贛榆既非東海故境,則教女塚廟,亦后人附會縣名為之耳。
《楊文公談苑》記江南後主患清暑閣前草生,徐鍇令以桂屑布磚縫中,宿草盡死。謂《呂氏春秋》雲「桂枝之下無雜木。」蓋桂枝葉螫故也。然桂之殺草之,自是甚性,不為辛螫也。《雷公炮○論》雲:「以桂為丁,以釘木中,其木即死。」一丁至微,未必能螯大木,自其性相制耳。
天下地名錯亂乖謬,率難考信。如楚章華臺,毫州城父縣、陳州敝水縣、荊州江陵、長林、監利縣皆有之。乾溪亦有數處。據《左傳》,楚靈王七年,「成章華之臺,與諸侯落之。」杜預注:「章華臺,在華城中。」華容即今之監利縣,非岳州之華容也。至今有章華故臺,在縣郭中,與杜預之說相符。毫州城父縣有乾溪,其側亦有章華臺,故臺基下往往得人骨,雲楚靈王戰死于此。敝呂縣章華之側,亦有乾溪。薛綜注張衡《東京賦》引《左氏傳》乃雲:「楚子成章華之臺于乾溪。」皆誤說也,《左傳》實無此文。章華與乾溪,無非一處。
楚靈王十二年,王狩于州來,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王次于乾溪。此則城父之乾溪。靈王八年許遷于夷者,乃此地。十三年,公子比為亂,使觀從從師于乾溪,王從潰,靈王亡,不知所在;平王即位,殺囚,衣之王服,而流諸漢,乃取葬之,以靖國人,而赴以乾溪。靈王實縊于芋尹申亥氏,他年申以王柩告,乃改葬之,而非死于乾溪也。昭王二十七年,吳伐陳,王帥師救陳,次于城父;將戰,王卒于城父。而《春秋》又雲:「弒其君于乾溪。」則後世謂靈王實死於是,理不足怪也。
今人守郡謂之「建麾」,蓋用顏延年詩:「一麾乃出守。」此誤也。延年謂「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詩雲「屢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謂山濤荐咸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用,後為荀勖一擠,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擯,以此自托耳。自杜牧為《登樂游原》詩雲:「擬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始謬用一麾,自此遂為故事。
除拜官職,謂除共舊籍,不然也。除,猶易也,以新易舊曰除,如新舊歲之交謂之「歲除」,《易》:「除戒不虞。」以新易弊,所以備不虞也。除謂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義。
世人畫韓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紗帽。此乃江南韓熙載耳,尚有當時所畫,題志甚明。熙載謚文靖,江南人謂之韓文公,因此遂謬以為退之。退之馳而寡髯。元豐中,以退之從享文宣王廟,郡縣所畫,皆是熙載。後世不復可辨,退之遂為熙載矣。
今之數錢,百錢謂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實只是百字,如什與伍耳。唐自皇甫○為墊錢法,至昭宗末,乃定八十為陌。漢隱帝時,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錢,又減三錢,以七十七為陌,輸官仍用八十。至今輸官錢用有用八十陌者。《唐書》:「開元錢重二銖四參。」今蜀郡亦以十參為一銖。參吾古之○字,恐相傳之誤耳。
前史稱嚴武為劍南交節度使,放肆不法,李白為之作《蜀道難》。按孟○所記,白初至京師,賀知章聞其名,首詣之,白出《蜀道難》,讀未畢,稱嘆數四。時乃天寶初也,此時白尼作《蜀道難》。嚴武為劍南,乃在至德以後肅宗時,年代甚遠。蓋小說所記,各得于一時見聞,本末不相知,率多○誤,皆此文之類。李白集中稱「刺章仇兼瓊」,與《唐書》所載不同,此《唐書》誤也。
舊《尚書‧禹貢》雲:「雲夢士作義。」太宗皇帝時,得古本《尚書》,作「雲土夢作義」,詔改《禹改》從古本。余按,孔安國注:「雲夢之澤在江南。不然也。據《左傳》:「吳人入郢,楚子涉雎濟江,入于雲中。王寢,盜攻之,以戈擊王,王奔鄖。」楚子自郢西走涉雎,則當出於江南;其後涉江入于雲中,遂左鄖,鄖則今之安州。涉江而後至雲,入雲然後至咄,則雲在江北也。《左傳》曰:「鄭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夢。」杜預注雲:「楚之雲、夢,跨江南、北。」曰「江南之夢」,則雲在江北明矣。無豐中,余自隨州道發陸,于入漢口,有景陵主簿郭思者,能言漢、沔間地理,亦以謂江南為夢,江北為雲。余以《左傳》驗之,思之說信然。江南則今之公安、右首、建寧等縣,江北則玉沙、監利、景陵等縣,乃水之所委,其地最下。江南二浙,水出稍高,雲方土而夢已作又矣。此古本之為允也。

夢溪筆談卷五
樂律一
《周禮》:「凡樂,○鐘為宮,黃鐘為角,太蔟為徵,姑洗為羽。若樂六變,則天神皆降,可得而禮矣。函鐘為宮,太蔟為角,姑洗為徵,南呂為羽。若樂八變,即地○紼出,可得而禮矣。黃鐘為宮,大呂為角,太蔟為徵,應鐘為羽。若樂九變,則人鬼可得而禮矣。」凡聲之高下,列為五等,以宮、商、角、徵、羽名之。為之主者曰宮,次二曰商,次三曰角,次四曰徵,次五曰羽,此謂之序。名可易,序不可易。○鐘為宮,則黃鐘乃第五羽聲也,今則謂之角,雖謂之角,名則易矣,其實第五之聲,安能變哉?強謂之角而已。先王為樂之意,蓋不如是也。世之樂異乎郊廟之樂者,如○鐘為宮,則林鐘角聲也。樂有用林鐘者,則變而用黃鐘,此祀天神之音云耳,非謂能易羽以為角也。函鐘為宮,則太蔟徵聲也。樂有用太蔟者,則變而用姑洗,此求地○之音云耳,非謂能易羽以為徵也。黃鐘為宮,則南呂羽聲也。樂有用南呂者,則變而用應鐘,此求人鬼之音云耳,非謂能變均外音聲以為羽也。應鐘、黃鐘,宮之變徵。文、武之出,不用二變聲,所以在均外。鬼神之情,當以類求之。朱弦越席,太羹明酒,所以交于冥莫者,異乎養道,此所以變其律也。聲之不用商,先儒以謂惡殺聲也。黃鐘之太蔟,函鐘之南呂,皆商也,是殺聲未嘗不用也,所以不用商者,商,中聲也。宮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故商為中聲。降興上下之神,虛其中聲人聲也。遺乎人聲,所以致一于鬼神也。宗廟之樂,宮為之先,其次角,又次徵,又次羽。宮、角、徵、羽相次者,人樂之敘也,故以之求人鬼。世樂之敘宮、商、角、徵、羽,此但無商耳,其余悉用,此人樂之敘也。何以知宮為先、其次角、又次徵、又次羽?以律呂次敘知之也。黃鐘最長,大呂次長,太蔟又次,應鐘最短,此其敘也。圓丘方澤之樂,皆以角為先,其次徵,又次宮,又次羽。始于角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水。越金。不用商也。木、火、土、水相次者,天地之敘,故以之禮天地,五行之行: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此但不用金耳,其余悉用。此敘,天地之敘也。何以知其角為先、其次徵、又次宮、又次羽?以律呂次敘之也。黃鐘最長,太蔟次長,○鐘又次,姑洗又次,函鐘又次,南呂最短,此其敘也。此四音之敘也。天之氣始于子,故先以黃鐘;天之功畢于三月,故張望之以媽洗。地之功見于正月,故先之以太蔟;畢于八月,故終之以南呂。幽陰之氣,鐘于北方,人之所終歸,鬼之所藏也,故先之以黃鐘,終之以應鐘。此三樂之始終也。角者,物生之始也。徵者,物之成。羽者,物之終。天之氣始于十一月,至於正月,萬物萌動,地功見處,則天功之成也,故地以太蔟為角,天以太蔟為徵。三月萬物悉達,天功畢處,則地功之成也,故天以姑洗為羽,地以姑洗為徵。八月生物盡成,地之功終焉,故南呂以為羽。圓丘樂雖以○鐘為宮,而曰「乃奏黃鐘,以祀天神」;方澤樂雖以函鐘為宮,而曰「乃奏太蔟,以祭地○」。蓋圓丘之樂,始于黃鐘;方澤之樂,始于太蔟也。天地之樂,止是世樂黃鐘一均耳。以此黃鐘一均,分為天地二樂。黃鐘之均。黃鐘為宮,太蔟為商,姑洗為角。林鐘為方澤樂而已。唯○鐘一律,不在均內。天功畢于三月,則宮聲自合在徵之後、羽之前,正當用夾鐘也。二樂何以專用黃鐘一均?蓋黃鐘正均也,樂之全體,非十一均之類也。故《漢志》:「自黃鐘為宮,則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他律雖當其月為宮,則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不得其正。其均起十一月,終于八月,統一歲之事也。他均則各主一月而已。古樂有下徵調,沈休文《宋書》曰:「下徵調法:林鐘為宮,南呂為商。林鐘本正聲黃鐘之徵變,謂之下徵調。」馬融《長笛賦》曰:「反商下徵,每各異善。」謂南呂本黃鐘之羽,變為下徵之商,皆以黃鐘為主而已。此天地相與之敘也。人鬼始于正北,成于東北,終于西北,萃于幽陰之地也。始于十一月,而成于正月者,幽陰之魄,稍出於東方也。全處幽陰,則不與人接;稍出於東方,故人鬼可得而禮也;終則復歸于幽陰,復其常也。唯羽聲獨遠于他均者。世樂始于十一月,終于八月者,天地歲事之一終也。鬼道無窮,非若歲事之有卒,故盡十二律然後終,事先追遠之道,厚之至也,此廟樂之始終也。人鬼盡十二律為義,則始于黃鐘,終于應鐘,以宮、商、角、徵、羽為敘,則始于宮聲,自當以黃鐘為宮也。天神始于黃鐘,始于姑洗,以木、火、土、金、水為敘,則宮聲當在太徵之後,姑洗羽之前,則自當以○鐘為宮也。地○始于太蔟,終于南呂,以木、火、土、金、水為敘,則宮聲當在姑洗徵之後,南呂羽之前,中間唯函鐘當均當均,自當以函鐘為宮也。天神用○鐘之後,姑洗之前,唯有一律自然合用也。不曰夾鐘,而曰○鐘者,以天體言之也。不曰林鐘,曰函鐘者,以地道言之也。黃鐘無異名,人道也。此三律為宮,次敘定理,非可以意鑿也。○鐘六變,函鐘八變,黃鐘九變,同會于卯,卯者,昏明之交,所以交上下、通幽明、合人神,故天神、地○、人鬼可得而禮也。自辰以往常在晝,自寅以來堂在夜,故卯為昏明之交,當其中間,晝夜夾之,故謂之夾鐘。黃鐘一變為林鐘,再變人太蔟,三變南呂,四變姑洗,五變應鐘,六應○賓,七變大呂,八變夷則,九變夾鐘。涵鐘一變為太蔟,再變為南呂,三變姑洗,四變應鐘,五變○賓,六變太呂,七變夷則,八變夾鐘也。○鐘一變為無射,再變為中呂,三變為黃鐘清宮,四變合至霖鐘,林鐘無清宮,至太蔟清官為四變;五變合至南呂,南呂無清宮,直至大呂清宮為五變;六變合至夷則,夷則無清宮,直至夾鐘清宮為六變也。十二律,黃鐘、大呂、太蔟、夾鐘四律有清宮,總謂之十六律。自姑洗至應鐘八律,皆無清宮,但處位而已。此皆天理不可易暑。古人以為難知,蓋不深索之。聽其聲,求其義,考其序,無毫發可移,此所謂天理也。一者人鬼,以宮、商、角、徵、羽為序者;二者天神,三者地○,比以木、火、土、金、水為序者;四者以黃鐘一均分為天地二樂者;五者六變、八變、九變皆會于夾鐘者。
六呂:三曰鐘,三曰呂。夾鐘、林鐘、應鐘。太呂、中呂、南呂。鐘與呂常相間,常相對,六呂之間,復自有陰陽也。納音之法:申、子、辰、巳、酉、丑為陽紀,寅、午、戌、亥、卯、未為陰紀。亥、卯、未,曰夾鐘、林鐘、應鐘,陽中之陰也。黃鐘者,陽之所鐘也;夾鐘、林鐘、應鐘,陰之所鐘也。故皆謂之鐘。巳、酉、丑,太呂、中呂、南呂,陰中之陽也。呂,助也,能時出而助陽也,故皆謂之呂。
《漢志》:「陰陽相生,自黃鐘始而左旋,八八為伍。」八八為伍者,謂一上生與一下生相間。如此,則自大呂以後,律數皆差,須自○賓再上生,方得本數。此八八為伍之誤也。或曰:「律無上生呂之理,但當下生而用濁倍。二說皆通。然至○賓清宮生大呂清宮,又當再上生。如此時上時下,即非自然之數,不免牽合矣。自子至巳為陽律、陽呂,自午至亥為陰律、陰呂。凡陽律、陽呂皆下生,陰律、陰呂皆上生。故巳方之律謂之中呂,言陰陽至此而中也。中呂當讀如本字,作「仲」非也。至午則謂之○賓。陽常為主,陰常為賓。○賓者,陽至此而為賓也。納音之法,自黃鐘相生,至於中呂而中,謂之陽紀;自○賓相生,至於應鐘而終,謂之陰紀。蓋中呂為陰陽之中,子午為陰陽之分也。
《漢志》言數曰:「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始動于子。參之于丑,得三。又參之于寅,得九。又參之于卯,得二十七。」歷十二辰,「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此陰陽合德,氣鐘于子,化生萬物者也。」殊不知此乃求律呂長短體算立成法耳,別有何義?為史者但見共數浩博,莫測所用,乃曰「此陰陽合德,化生萬物者也。」嘗有人于土中得一朽弊搗帛杵,不識,持歸以示鄰里。大小聚觀,莫不怪愕,不知何物。後有一書生過,見之曰:「此靈物也。吾關防風氏身長三丈,骨節專車。此防風氏脛骨也。」鄉人皆喜,筑廟祭之,謂之「脛廟」。班固此論,變近乎「脛廟」也。
吾聞《羯鼓錄》序羯鼓之聲雲:「透空碎遠,極異眾樂。」唐羯鼓曲,今唯有○州一父老能這,有《大合蟬》、《滴滴泉》之曲。余在○延時,尚聞其聲。涇、原承受公事楊元孫因奏事回,有旨令召此人赴闕。元孫至○,而其人已死,羯鼓遺音遂絕。今樂部中所有,但名存而已,「透空碎遠」了無余跡。唐明帝與李龜年論羯鼓雲:「杖之弊者四櫃。」用力如此,其為藝為知也。
唐之杖鼓,本謂之「兩杖鼓」,兩頭皆用杖。今之杖鼓,一頭以手拊之,則唐之「漢震第二鼓」也。明帝、宋開府皆善此鼓。其曲多獨奏,如鼓笛曲是也。今時杖鼓,常時只是打拍,鮮有專門獨奏之妙。古典悉皆散亡,頃年王師南征,得《黃帝炎》一曲于交趾,乃杖鼓曲也。「炎」或作「鹽」。唐曲有《突厥鹽》、《阿鵲鹽》。施肩吾詩雲:「顛狂楚客歌成雪,媚賴吳娘笑是鹽。」蓋當時語也。今杖鼓譜中有炎杖聲。
元稹《連昌宮詞》有「逡巡『大遍』涼州徹。」所謂「大遍」者,有序、引、歌、○、○、哨、催、○、袞、破、行、中腔、踏歌之類,凡數十解,每解有數疊者。裁截用之,則謂之「摘遍。今人大曲,皆是裁用,悉非「大遍」也。
鼓吹部有拱辰管,即古之叉手管也。太宗皇帝賜今名。
邊兵每得勝回,則連隊抗聲凱歌,乃古之遺音也。凱歌詞甚多,皆市井鄙俚之語。余在○延時,制數十曲,今士卒歌之。今粗記得數篇。其一:「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其二:「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人盡漢歌。莫堪橫山倒流水,從教西去作恩波。」其三:「馬尾胡琴隨漢車,曲聲猶自怨單于。彎弓莫射雲中雁,歸雁如今不記書。」其四:「旗隊渾如錦繡堆,銀裝背嵬打回回。先教淨掃安西路,待向河源飲馬來。」其五:「靈武、西涼不用圍,蕃家總待納王師。城中半是關西種,猶有當時軋吃根勿反。兒。」
《柘枝》舊曲,遍數極多,如《羯鼓錄》所謂《渾脫解》之類,今無復此遍。寇萊公好《柘枝舞》,會客必舞《柘枝》,每舞必盡日,時謂之「柘枝顛」。今鳳翔有一老尼,猶是萊公時柘枝妓,雲「當時《柘枝》,尚有數十遍。今日所舞《柘枝》,比當時十不得二三。」老尼尚能歌其曲,好事者往往傳之。古之善歌者有語,謂「當使聲中無字,字中有聲。」凡曲,止是一聲清濁高下如縈縷耳,字則有喉、唇、齒、舌等音不同。當使字字舉本皆輕圓,悉融入聲中,令轉換處無大塊,此謂「聲中無字」,古人謂之「如貫珠」,今謂之「善過度」是也。如宮聲字而曲合用商聲,則能轉宮為商歌之,此「字中有聲」也,善歌者謂之「內時聲」。不善歌者,聲無抑揚,謂之「念曲」;聲無含韞,謂之「叫曲。」
五音:宮、商、角為從聲,徵、羽為變聲。從謂律從律,呂從呂;變謂以律從呂,以呂從律。故從聲以配君、臣、民,尊卑有定,不可相逾;變聲以為事、物,則或遇于君聲無嫌。六律為君聲,則商、角皆以律應,徵、羽以呂應。六呂為君聲,則商、角皆以呂應,徵、羽以律應。加變徵,則從、變之聲已瀆矣。隋柱國鄭譯始條具七均,展轉相生,為八十四調,清濁混淆,紛亂無統,競為新聲。自後又有犯聲、側聲、正殺、寄殺、偏字、傍字、雙字、半字之法。從、變之聲、無復條理矣。外國之聲,前世自別為四夷樂。自唐天寶十三載,始詔法曲與胡部合奏。自此樂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樂為雅樂,前世新聲為清樂,合胡部者為宴樂。古詩皆詠之,然後以聲依詠以成曲,謂之協律。其志安和,則以安和之聲詠之;其志怨思,則以怨思之聲詠之。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則詩與志、聲與曲,莫不安且樂;亂世之音怨以怒,則詩與志、聲與曲,莫不怨且怒。此所以審音而知政也。詩之外又有和聲,則所謂曲也。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今管弦之中纏聲,亦其遺法也。唐人乃以詞填入曲中,不復用和聲。此格雖雲自王涯始,然貞元、元和之間,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又小曲有「咸陽沽酒寶釵空」之句,雲是李白所制,然李白集中有《清平樂》詞四首,獨欠是詩;而《花間集》所載「咸陽沽酒寶釵空」,乃雲是張泌所為。莫知孰是也。今聲詞相從,唯裡巷間歌謠,及《陽關》、《搗練》之類,稍類舊俗。然唐人填曲,多詠其曲名,所以哀樂與聲尚相諧會。今人則不復知有聲矣,哀聲而歌樂詞,樂聲而歌怨詞。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人情,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
古樂有三調聲,謂清調、平調、側調也。王建詩雲「側商調裡唱《伊州》」是也。今樂部中有三調樂,品皆短小,其聲殺,唯道調小石法曲用之。雖謂這三調樂,皆不復辨清、平、側聲,但比他樂特為煩數耳。唐《獨異志》雲:「唐承隋亂,樂○散亡,獨無徵音。李嗣真密求得之。聞弩營中砧聲,求得喪車一鐸,入振之于東南隅,果有應者。掘之,得石一段,裁為四具,以補樂○之闕。」此妄也。聲在短長厚薄之間,故《考工記》:「磬氏為磬,已上則磨其旁,已下則磨其端。」磨其毫末,則聲隨而變,豈有帛砧裁琢為磬,而尚存故聲哉。兼古樂宮、商無定聲,隨律命之,迭為宮、徵。嗣真必嘗為新磬,好事者遂附益為之說。既雲:「裁為四具」,則是不獨補徵聲也。
《國史纂異》雲:「潤州曾得王磬十二以獻,張率更叩其一,曰:『晉苛歲所造也。是歲閏月,造磬者法月數,當有十在宜于黃鐘東九尺掘,必得焉。』從之,果如其言。」此妄也。法月律為磬當依節氣,閏月自在其間,閏月無中氣,豈當月律?此懵然者為之也。扣其一,安知其是晉某年所造?既淪陷在地中,豈暇復按方隅尺寸埋之?此欺誕之甚也!
《霓裳羽衣曲》。劉禹錫詩雲:「三鄉陌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又王建詩雲:「聽風聽水作《霓裳》。」白樂天詩注雲:「開元中,西涼府節度使楊敬述造。」鄭○《津陽門詩》注雲:「葉法善嘗引上入月宮,聞仙樂。及上歸,但記其半,遂于笛中寫之。會西涼府都督楊敬述進《婆羅門曲》,與其聲調相符,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用敬術所進為其腔,而名《霓裳羽衣曲》。」諸說各不同。今蒲中逍遙樓楣上有唐人橫書,類梵字,相傳是《霓裳譜》,字訓不通,莫知是非。或謂今燕部有《獻仙音曲》,乃其遺聲。然《霓掌》本謂之道調法曲,今《獻仙音》乃小石調耳。未知孰是。
《虞書》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鳴球非可以戛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戛且擊;琴瑟非可以搏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搏且拊。所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不自知其然,和之至,則宜祖考之來格也。和之生于心,其可見者如此。後之為樂者,文備而實不足。樂師之志,主于中節奏、諧聲律而已。古之樂師,皆能通天下之志,故其哀樂成于心,然後宜于聲,則必有形容以表之。故樂有志,聲有容,其所以感人深者,不獨出於器而已。
《新五代史》書唐昭宗幸華州,登齊雲樓,西北顧望京師,作《菩薩蠻》辭三章,其卒章曰:「野煙生碧樹,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今此辭墨本猶在陝州一佛寺中,紙札甚草劃,余頃年過陝,曾一見之,后人題跋多盈巨軸矣。
世稱善歌者皆曰「郢人」,郢州至今有白雪樓。此乃因宋王問曰:』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裡巴人》,次為《陽阿薤露》,又為《陽春白雪》,引商刻羽,雜以流徵。」遂謂郢人善歌,殊不考共義。共曰「客有歌于郢中者」,則歌者非郢人也。其曰《下裡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陽阿薤露》,和者數百人;《陽春白雪》,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則和者不過數人而已。」以楚之故都,人物猥盛,而和者止于數人,則為不知歌甚矣。故玉以此自況,《陽春白雪》皆郢人所不能也。以其所不能者明其俗,豈非大誤也?《襄陽耆舊傳》雖雲:「楚有善歌者,歌《陽菱白露》、《朝日魚麗》,和之者不過數人。」復無《陽春白雪》之名。又今郢州,本謂之北郢,亦非古之楚都。或曰:「楚都在今宜城界中,有故墟尚在。」亦不然也。此鄢也,非郢也。據《左傳》:「楚成王使○宜申為商公,沿漢沂江,將入郢,王在渚宮下見之。」沿漢至於夏口,然後激江,則郢當在江上,不在漢上也。又在渚宮下見之,則渚宮蓋在郢也。楚始都丹陽,在今枝江,文王遷郢,昭王造者,皆在今江陵境中。杜預注《左傳》雲:「楚國,今南郡江陵縣北紀南城也。」謝靈運《鄴中集》詩雲:「南登宛、郢城。」今江陵北十二里有紀南城,即古之郢都也,又謂之南郢。
六十甲子有納音,鮮原其意。蓋六十律旋相為宮法也。一律含五音,十二律納六十音也。凡氣始于東方而右行,音起于西方而左行;陰陽相錯,而生變化。所謂氣始于東方者,四時始于木,右行傳于火,火傳于土,土傳于金,金傳于水。所謂音始于西方者,五音始于金,左旋傳于火,火傳于木,木傳于水,水傳于土。納音與《易》納甲同法:乾納甲而坤納癸,始于乾而終于坤。納音始于金,金,乾也;終于土,土,坤也。納音之法,同類娶妻,隔八生子,此《漢志》語也。此律呂相生之法也。五行先仲而後孟,孟而後季,此遁甲三元之紀也。甲子金之仲,黃鐘之商。同位娶乙丑,大呂之商。同位,謂甲與乙、丙與丁之類。下皆仿此。隔八下生壬申,金之孟。夷則之商。隔八,謂大呂下生夷則也。下皆仿此。壬申同位娶癸酉,南呂之商。隔八上生庚辰,金之季。姑洗之商。此金三元終。若只以陽辰言之,則依遁甲逆傳仲孟季。若兼妻言之,則順傳孟仲季也。庚辰同位聚辛巳,中呂之商。隔八下生戌子,火之仲。黃鐘之徵。金三元終,則左行傳南火也。戌子娶已丑,大呂之徵。生丙申,火之孟。夷則之徵。丙申娶丁酉,南呂之徵。生皿辰,火之季。姑洗之徵。甲辰娶乙巳,中呂之徵。生壬子,木之仲。內鐘之角。火三元終,則左行傳于東方木。如是左行至於丁巳,中呂之宮,五音一終。復自甲午金之仲,娶乙未,隔八生壬寅,一如甲子之法,終于癸亥。謂○賓娶林鐘,上生太蔟之類。自子至於巳為陽,故自黃鐘至於中呂皆下生;自午至於亥為陰,故自林鐘至於應鐘皆上生。予于《樂論》敘之甚詳,此不復紀。。甲子乙丑金,與甲午乙未金雖同,然甲子乙丑為陽律,陽律皆下生;甲午乙未為陽呂,陽呂皆上生。六十律相反,所以分為一紀也。
今太常鐘○,皆于甬本為紐,謂之旋蟲,側垂之。皇○中,杭州西湖側,發地得一古鐘,匾而短,其枚長幾半寸,大略制度如《○氏》所載,唯甬乃中空,甬半以上差小,所謂衡者。予細考其制,亦似有義。甬所以中空者,疑鐘縻自共中垂下,當衡甬之間,以橫括掛之,橫括疑所謂旋蟲也。今考其名,竹○之○,文從竹、從甬,則甬僅乎空○半以上微小者,所以礙橫括,以其橫括所在也,則有稀之義也。其橫括之形,似蟲而可旋,疑所謂旋蟲。以今之鐘、○校之,此衡勇中空,則猶小於甬者,乃欲礙橫括,似有所因。彼衡、甬俱實,則衡小于甬,似無所因。又以其括之橫于共中也,則宜有衡義。實甬真上植之,而謂之衡者何義?又橫括以其可旋而有蟲形,或可謂之旋蟲;今鐘則實共紐不動,何緣得「旋」名?若以側垂之,其鐘可以掉蕩旋轉,則鐘常不定,擊者安能常當共○?此皆可疑,未知孰是。其鐘為尚在錢塘,予群從家藏之。
海州士人李慎言,嘗夢至一處水殿中,觀宮女戲。山陽蔡繩為之傳,敘其事甚詳。有《拋○曲》十余闋,詞皆清麗。今獨記兩闋:「侍燕黃昏曉未休,玉階夜色月如流。朝來自覺承恩醉,笑倩傍人認繡○」。「堪恨隋家幾帝王,舞○揉盡繡鴛鴦。如今重到拋○處,不是金爐舊日香。
《盧氏雜說》:「韓皋謂嵇康琴曲有《廣陵散》者,以玉陵、母丘儉輩皆自廣陵敗散,言魏散亡自廣陵始,故名其曲曰《廣陵散》。」以余考之,「散」自是曲名,如操、弄、摻、淡、序、引之類。故潘岳《笙賦》:「輟張女之哀彈,流廣陵之名散。」又應琚《與劉孔才書》雲:「聽廣陵之清散。」知「散」為曲名明矣。或者康借此名以諫諷時事,「散」取曲名,「廣陵」乃其所命,相附為義耳。
馬融《笛賦》雲:「裁以當○便易持。」李善注謂「○,馬策也。裁笛以當馬○,故便易持。」此謬說也。笛安可為馬策?○,管也。古人謂樂之管為○。故潘岳《笙賦》雲:「○○內闢,餘簫外逶。」裁以當○者,余器多裁眾○以成音,此笛但裁一○,五音皆具。當○之工,不假繁猥,所以便而易持也。
笛有雅笛,有羌笛,其形制、所始,舊說皆不同。《周禮》:「笙師掌教○○。」或雲:「漢武帝時,丘仲始作笛。」又雲:「起于羌人。」後漢馬融所賦長笛,空洞無底,剡其上孔五孔,一孔出其背,正似今之「尺八」。李善為之注雲:「七孔,長一尺四寸。」此乃今之橫笛耳,太常鼓吹部中謂之「橫吹」,非融之所賦者。融《賦》雲:「易京君明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君明知加孔後出,是謂商聲五音畢。」沈約《宋書》亦云:「京房備其五音。」《周禮‧笙師》注:「杜子春雲:『遂乃今時所吹五空竹○。』」以融、約所記論之,則古○不應有五孔,則子春之說,亦未為然。今《三禮圖》畫○,亦橫設而有五孔,又不知出何典據。
琴雖用桐,然須多年木性都盡,聲始發越。予曾見唐初路氏琴,木皆枯朽,殆不勝指,而其聲愈清。又常見越人陶道真畜一張越琴,傳雲古塚中敗棺杉木也,聲極勁挺。吳僧智和有一琴,瑟瑟微碧,紋石為軫,制度音韻皆臻妙。腹有李陽冰篆數十字,其略雲:「南溟島上得一木,加伽陀羅,紋如銀屑,其堅如石,命工○為此琴。」篆文甚古勁。琴材欲輕、松、脆、滑,謂之四善。木堅如石,可以制琴,亦所未諭也。《投荒錄》雲:「瓊管多烏○、○陀,皆奇木。」疑「伽陀羅」即「○陀」也。高郵人桑景舒,性知音,聽百物之聲,悉能佔其災福,尤善樂律。舊傳有《虞美人草》,聞人作《虞美人曲》,則枝葉皆動,他曲不然。景舒試之,誠如所傳。乃詳其曲聲,曰:「皆吳音也。」他日取琴,試用吳音制一曲,對草鼓之,枝葉亦動,乃謂之《虞美人操》。其聲調與《虞美人曲》全不相近,始末無一聲相似者,而草輒應之,與《虞美人曲》無異者,律法同管也。其知者臻妙如此。景舒進士及第,終于州縣官。今《虞美人操》盛行于江吳間,人亦莫知其如何為吳音。

夢溪筆談卷六
樂律二
前世遺事,時有于古人文章中見之。元稹詩有「琵琶宮調八十一,三調弦中彈不出。」琵琶共有八十四調,蓋十二律各七均,乃成八十四調○。稹詩言「八十一調」,人多不喻所謂。余于金陵丞相家得唐賀懷智《琵琶譜》一冊,其序雲:「琵琶八十四調。內黃鐘、太蔟、林鐘宮聲,弦中彈不出,須管色定弦。其余八十一調,皆以此三調為準,更不用管色定弦。」始喻稹詩言。如今之調琴,髯先用管色「合」字定宮弦下生微,微弦上生商,上下相生,終于少商。凡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弦聲皆當如此。古人仍須以金石為準,《商頌》「依我磬聲」是也。今人敬簡,不復以弦管定聲,故其高下無准,出於臨時。懷智《琵琶譜》調格,與今樂全不同。唐人樂學精深,尚有雅律遺法。今之燕樂,古聲多亡,而新聲大率皆無法度。樂工自不能言其義,如何得其聲和?
今教坊燕樂,比律高址均弱。「合」安比太蔟微下,卻以「凡」字當宮聲,比宮之清微高。外方樂尤無法,求體又高教坊一均以來。唯北狄樂聲,比教坊樂下二均。大凡北人衣冠文物,多用唐俗,此樂疑亦唐之遺聲也。
今之燕樂二十八調,布在十一律,唯黃鐘、中呂、林鐘三律,各具宮、商、角、羽四音;其余或有一調至二三調,獨蕤賓一律都無。內中管仙呂調,乃是蕤賓聲,亦不正當本律。其間聲音出入,亦不全應古法。略可配合而已。如今之中呂宮,卻是古夾鐘宮;南呂宮,乃古林鐘宮;今林鐘商,乃古無射宮;今大呂調,乃古林鐘羽。雖國工亦莫能知其所因。
十二律並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蓋今樂高于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只以「合」字當大呂,猶差高,當在大呂、太蔟之間,「下四」字近蔟,「高四」字近夾鐘,「下一」字近姑洗,「高一」字近南呂,「上」字近蕤賓;「勾」字近林鐘,「尺」字近夷則,「工」字近南呂,「高工」字近無射,「六」字近應鐘,「下凡」字為閃鐘清。法雖如此,然諸調殺聲,不能盡歸本律,故有偏殺、側殺、寄殺、元殺之類。雖與古法不,同,推這亦皆有理。知聲者皆能言之,此不備載也。
古法,鐘磬每○十六,乃十六律也。然一○又自應一律,有黃鐘之○,有大呂之○,其他樂皆然。且以琴言之,雖皆清實,其間有聲重者,有聲輕者。材中自有五音,故古人名琴,或謂之清徵。或謂之清角。不獨五音也,又應諸調。余友人家有一琵琶,置之虛室,以管色秦雙調,琵琶弦輒有聲應之,秦他調則不應,寶之以為異物,殊不知此乃常理。二十八調但有聲同者即應;若遍二十作調而不應,則是逸調聲也。古○地,一律有七音,十二律共八十四調。更細分之,尚不止八十四,逸調至多。偶在二十八調中,人見其應,則以為怪,此常理耳。此聲學至要妙處也。今不知此理,故不能極天地至和之聲。世之樂工,弦上半日調尚不能知,何暇及此?

夢溪筆談卷七
象數一
開元《大衍曆法》最為精密,歷代用其朔法。至熙寧中考之,歷已後天五十余刻,而前世歷官皆不能知。《奉元歷》乃移其閏朔。熙寧十年,天正元用午時。新歷改用子時;閏十二月必為閏正月。四夷朝貢者用舊曆,比來款塞,眾論謂氣至無顯驗可據。因此以搖新歷。事下有司考定。凡立冬晷景,與立春之景相若者也。今二景短長不同,則知天正之氣偏也。移五十余刻,立冬、立春之景方停。以此為驗,論者乃屈。無會使人亦至,曆法遂定。
六壬天十二辰:亥日徵明。為正月將;戌日天魁,為二月將。古人謂之合神,又謂之太陽地宮。合神者,正月建寅合在亥,二人建卯合在戌之類。太陽過宮者,正月日躔諏訾,二月日躔降婁之類。二說一也,此以《顓帝歷》言之也。今則分為二說者,蓋日度隨黃道歲差。今太陽至雨水後方躔諏訾,春分後方躔降婁。若用合神,則須自立春日便用亥將,驚蟄便用戌將。今若用太陽,則不應合神;用合神,則不應太陽,以理推之,發課皆用月將加正時,嘴同須當從太陽過宮。若不有太陽躔次,則當日當時日月、五星、支、二十八宿,皆不應天行。以此決知須用太陽也。然尚未是盡理,若盡理言之,併月建亦須移易。緣目今斗杓昏刻已不當月建,須當隨黃道歲差。今則雨水後一日方合建寅。春分後四日方合建卯,谷雨後五日合建辰,如此始與太陽相符,復會為一說,然須大張望曆法,事事○正。如東方蒼龍七宿,當起于亢,終于斗;南方朱鳥七宿,起于牛,終于○;西方白虎七宿,起于婁,終于○鬼;北方玄武七宿,起于東井,終于角。如此曆法始正,不止六壬而已。
六壬天十二辰之名,古人釋其義日:「正月陽氣始建,呼召方物,故日徵明。二月物生根魁,故日天魁。三月公元葉從根而生。故日從魁。四月陽極無所傳,故日傳送。五月草木茂盛,逾于初生,故日勝先。六月萬物小盛,故日小吉。七月百穀成實,自能任持,故日太一。八月枝條堅剛,故日天罡。九月木可為枝○,故日太沖。址月物登○成,可以會計,故日功曹。十一月月建在子,君復其位,故日大吉。十二月為洒醴,以報百神,故日神後。」此說極無稽。據義理,余按:徵明者,正月三陽始兆于地上,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故日徵明者。天魁者,斗魁第一星也,斗魁第一星抵于戌,故日從魁。斗杓一星建方,斗魁二星建方,一星抵戌,一星抵酉。傳送者,四月陽極將退,一陰欲生,故傳陰而送陽也。小吉,夏至之氣,大住小來,小人道行,小人之吉也,故為婚姻洒食之事。勝先者,王者嚮明而治,萬物相見乎此,莫勝莫先焉。太一者,太微垣所在,太一所居也。在罡者,斗剛之所建也。斗杓謂之剛,蒼龍第一星亦謂之剛,與斗剛相直。太沖者,日月五星所出之門戶,天之沖也。畫曹者,十月歲功成而會計也。大吉者,冬至之氣,小往大來,君子道長,大人之吉也,故主文武大臣之事。十二月子位,並方之中,上帝所居也。神後,帝君之稱也。天十二辰也,故皆以天事名之。
六壬有十二神將,以義求之,止合有十一神將。貴人為之主;其前有五將,謂○蛇、朱○、六合、勾陳、青龍也,此木火之神在方左得;方左謂寅、卯、辰、巳、午。其後有五將,謂天後、太陰、玄武、太常、白虎也,此金水之神在方右者,方右謂未、申酉亥、子。唯貴人對相無物,如物,如日之在天,月對則虧,五星對則逆行避之,莫敢當其對。貴人亦然,莫有對者,故謂這天人。空者,無所有也,非神將也,猶月殺之有空也。以之佔事,吉凶皆空。唯求對負及有所伸理于君者,遇之乃吉。十一將,前二火、二木、一土間之,後當二金、二水、一土間之,玄武合後二,太陰合在後三,全二社差互,理似可疑也。
天事以辰名者為多,皆本于辰巳之辰,今略舉數事:十二支謂之十二辰,一時謂之一辰,一日謂之一辰,日、月、星謂之三辰,北極謂之北辰,大火謂之大辰,五星中有辰星,五行之時,謂之五辰,《書》日「撫于五辰」是也,已上皆謂之辰。今考子丑至於戌亥謂之十二辰者,《左傳》雲:「日月之會是謂辰。」一歲日月十二會,則十二辰也。日月之所舍,始于東方,蒼龍角亢之星起于辰,故以所首者名之。子丑戌亥之月既謂之辰,則十二支、十二時皆子丑戌亥,則謂之辰無疑也。一日謂之一辰者,以十二支言也。以十干言之,謂之今日;以十二支言之。謂之今辰。故支干謂之日辰,日、月、星謂之三辰者,日、月星至於辰而畢見,以其所首者名之,故皆謂之辰。四時所見有早晚,至辰則四時畢見,故日加辰為「晨」,謂日始出之時也。星有三類:一經星,北極為之長;二舍量,大火為之長;三行星,辰星為之長。故皆謂之辰。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故為經星之長。大火,天王之座,故為舍星之長。辰星,日之近輔遠乎日不過一辰,故不行星之長。
《洪范》「五行」數,自一至五。先儒謂之此「五行生數」,各益以土數,以為「成數」。以謂五行非土不成,故水生一而成六,火生二而成七,木生三而成八,金生四而成九,土生五而成十,合之為五十有五,唯《黃帝素問》:「土生數五,成數亦五。」蓋水、火、木、金皆待土而成,土更無所待,故止一五而已。畫而為圖,其理可見。為之圖者,設木于東,設金于西,火居南,水居北,土居中央。四方自為生數,各並中央之土,以為成數。土自居其位,更無所並,自然止有五數,蓋土不須更待土而成也。合五行之數為五十,則大衍之數也。此亦有理。
揲蓍之法:四十九蓍,聚之則一。百四十九隱于一中;散之則四十九,而一隱于四十九中。一者,道也。謂之無,則一在;謂之有,則不可取。四十九者,用也。靜則歸于一,動則惟睹其用,一在其間而不可取。此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世之談數者,蓋得其粗跡。然數有甚微者,非恃歷所能知,況此但跡而已。至於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跡不預焉。此所以前知之神,未易可以跡,況得其粗也。余之所謂甚微之跡者,世之言星者,恃歷以知之,歷亦,況得其粗也。余之所謂甚微之跡者,世之言星者,峙歷以知之,歷亦出乎億而已。余于《奉元歷序》論之甚詳。治平中,金、火合于軫,以《景福崇玄》、《宣明》、《明》、《崇》、《欽天》凡十一家大歷步之,悉不合,有差三十日以上者,歷豈足恃○縱使在其度,然又有行黃道之裡者,行黃道之外者,行黃道之上者,行黃道之下者,有循度者,有失度者,有失度者,有犯經星者,有犯客星者,所佔各不同,此又非歷之能知也。又一時之間,天行三十余度,總謂之一宮。然時有始末,豈可三十度間陽陽皆同,到交他宮則頓然差別?世言星歷難知,唯五行時日為可據,是亦不然。世之言行消長者,止是知一歲之間,如冬至後日行盈度為陽,夏至後日行縮度為陰,兩弦行平度,至如春木、夏火、秋金、冬水,一月之中亦然。不止月中,一日之中亦然。《素問》雲:「疾在肝,寅卯患,申酉劇。病在心,已午患,子亥劇。」此一日之中,自有四時也。安知一時之間無四時?安知一刻、一分、一剎那之中無四時邪?又安知十、百年、一紀、一會、一元之間,又豈無大四時邪?又如春為木,和十日間,當○○消長,不可三月三十日亥時屬火也。似此之類,亦非世法可盡者。
曆法步歲之法,以冬至斗建所抵,至明年冬至所得辰○刻、衰、秒,謂之斗分。故「○」文從「步」、從戌。戌者,斗魁所抵也。
正月寅,二月卯,謂之建,基說謂斗杓所建。不必用此說。但春不寅、卯、辰,夏為巳、午、未理自當然,不須因斗建也。緣斗建有歲差,蓋古人未有歲差之法。《顓帝歷》:「冬至日宿斗初」今宿斗六度。古者正月半日杓建寅,今則正月建丑矣。又歲與保,今亦差一辰。《○曲》日;「日短星昴。」今乃日短星東壁。此皆隨歲差移也。
《唐書》雲:「落下閎造歷,自方後八百年當關一算。至唐,一行僧出而正之。」此妄說也落下閎曆法極疏,蓋當時以為密耳。其間闕略甚多,且舉二事言之:漢世尚未知黃道歲差,至北齊張子信方侯知歲差。今以今古歷校之,凡八十余年差一度。則閎之歷八十年自己差一度,兼余分疏闊,據共法推氣朔五星,當時便○不可用,不待八十年,乃日「八百年差一算,」太欺誕也。天文家有渾儀,測天之器,設于崇臺,以假垂象者,則古機衡是也。渾象,象天之器,以水激之,或以水銀轉之,或以水銀轉之,置于密室,與天行相符,第衡、陸績所不,及開元中置于武成殿者,皆此器也。皇○中,禮部試《機衡正天文之器賦》,舉人皆用渾象事,試官亦自不曉,第為高等。漢以前皆以北辰居天中,故謂之極星,自祖亙以機衡考驗在極不動外,乃在極星之末猶了度一度有余。熙寧中,余受詔典領歷官,雜考星歷,以機衡求極星。初夜在窺管侯之。凡歷三月,極星方游于窺管之內,常見不隱,然後知天極不動處,遠極星猶三度有余。每極星入窺管,別畫為一圖。圖為一圓規,乃畫枚星于規中。具初夜、中夜、後夜所見各圖之,凡為二百余圖,極星方常循圓規之內,夜夜不差。余于《熙寧歷秦議》中敘之甚詳。
古今言刻漏者數十家,悉皆疏謬。歷家言晷漏者,自《顓帝歷》至今,見于世謂之大歷者,凡二十五家。其步漏之術,皆未合天度。余佔天侯景,以至驗于儀象,考數下漏,電風扇十余年,方粗見真數,成書四卷,謂之《熙寧晷漏》,皆非襲蹈前人之跡。其間二事尤微○:一者,下漏家常患冬月水澀,夏月水利,以為水性如此:又疑冰澌所壅,萬方理之。終不應法。余以理求之,冬至日行速,天運已期,而日已過表,故百刻而有余;夏至日行遲,天運未期,而日已至表,故不及百刻。既得此數,然後覆求晷晾漏刻,莫不○合。此古人之所未知也。二者,日之盈縮,其消長以漸,無一日頓殊之理。曆法皆以一日氣短長之中者,播為刻分,累損益,氣初日衰,每日消長常同;至交一氣,則頓易刻衰。故黃道有觚而不圓,縱有強為數以步之者,亦非乘是用算,而多形數相詭。大凡物有定形,形有真數。方圓端斜,定形也;乘除相蕩,無所附益,泯然冥會者,真數也。其術可以心得,不可以言喻。黃道環天正圓,圓之為體,循之則其妥至均,不均不能中規衡;絕之則有舒有數,無舒數則不能成妥。以圓法相蕩而得衰,則衰無不均:以妥法相蕩而得差,則差有疏數。上因以求從,相消以求負;從、負相入,會一術以御日行。以言其變,則秒刻之間,消長未嘗同;以言其齊,則止用一衰,循環無端,終始如貫,不能議其隙。此圓法之微,古之言算者,有所未知也。以日衰生日積,及生日衰,終始相求,迭為賓主。順循之以索日變,衡別之求去極之度,合散無跡,泯如運規。非深知造算之理者,不能與其微也。其詳具余《秦議》,藏在史官,及余所著《熙寧晷漏》四卷之中。
予編校昭文書時,預詳定渾天儀。官長問余:「二十八宿,多者三十三度,少者止一度,如此不均,何也?」予對日:「天事本無度,推歷者無以寓其數,乃以日所分天為三百六十五度有奇。日平行三百六十五日有餘而一期天,故以一日為一度。既分之,必有物記之,然後可窺而數,於是以當度這星記之。循黃道,日之所行一期,當者止二十八宿星而已。度如傘○上者。故車蓋二十八弓,以象二十八宿。則余《渾儀秦議》所謂「度不可見,可見者星也。日月五星之所由,有星焉。當度之畫者凡二十有八,謂之舍。舍所以挈度,度所以生數也。」今所謂『距度星』者是也。非不欲均也。黃道年由當度之星,止有此而已。」
又問予以「日月之形,如丸也。日、月、氣也,有形而無質,故相直而無礙。」
又問:「日月之行,日一合一對,而有蝕不蝕,何也?」余對日:「黃道與月道,如二環相疊而小差。凡日月同在一度相遇,則日為之蝕;正一度相對,則月為小虧。雖同一度,而月道與黃道不相近,自不相侵;同度而又近黃道、月道之交。日月相值,乃相凌掩。正當其交處則蝕而既;不全當交道,則隨其相犯淺深而蝕,凡日蝕,當月道自外而交入于內,則蝕起于西南。日在交東。則蝕其內;日大交西,則蝕其外。蝕起于東南,復于西北;自內出外,則蝕起于東並,而復于西南。月在交東,則蝕其外;月在交西,則蝕其內,蝕既,則起于正東,復于西。交道每月退一度余,凡二百四十九交而一期。故西天法羅○、計都,皆逆步之,乃今之交道也。交初謂之『羅○』,交中謂之『計都』。」
古之卜者,皆有繇辭。《周禮》:「三兆,其頌皆千有二百。」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間一兩社,為公室輔」;「專之渝,攘公之○,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如魚○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國滅之,將亡,闔門塞竇,乃自後逾」:「大橫庚庚,予為天王,夏啟以光」之類是也。今此書亡矣。漢人尚視其體,今人雖視其體,而專以五行為主,三代舊術,莫有傳者。
北齊張子信侯天文,凡月前有星,則行速;星多則尤速。月行自有遲速定數,然遇行疾。歷其前必有星,如子信說。亦陰陽相感自相契耳。
醫家有運六氣之術,大則侯天地之變,寒暑風雨,水旱暝蝗,率皆有法;小則人之疾,亦隨氣運盛衰。今人不知所用,而膠于定法,故其術皆不驗。假令厥有用事,其氣多風,民病濕泄。豈溥天之下皆多風,溥天之民皆病濕泄邪?至於一邑之間,而○雨有不同者,此氣運安在?欲無不謬,不可得也。大凡物理有常、有變:運氣所主者,常也;異夫所主者,皆變也。常則如本氣,變則無所不至,而各有所佔。故其侯有從、逆、淫、郁、勝、復、太過、不足之變,其法皆不同。若厥陰用事,多風,而草木榮茂,是之謂從;天氣明○,燥而無風,此之謂逆;太虛埃昏,流水不冰,此謂之淫;大風折木,雲物濁擾,此之謂郁;山澤焦枯,草木凋落,此之謂勝;大暑燔燎,螟蝗為災,此之謂復;山崩地震,埃昏時作,此謂之太過;陰森無時,重雲晝昏,此之謂不足。隨其所變,疾癘應之。皆視當時當處之侯。雖數裡之間,但氣侯不同,而所應全異,豈可膠于一證。熙寧中,京師久旱,祈禱備至,連日重陰人謂必雨。一日驟晴。炎日赫然。余時因事入對,上問雨期,余對日:「雨侯已見,期在明日。」眾以謂頻日晦溽,尚且不雨,如此○燥,豈復有望?次日,果大雨。是時濕土用事,連日陰者,從氣已效,但為厥陰所勝,未能成雨。後日驟晴者,燥金入侯,厥有當折,則太陰得伸,明日運氣皆順,以是知其必雨。此亦當處所佔也。若他處侯別,所佔跡異。其造微之妙,間不容發。推此而求,自臻至理。
歲運有主乞,有客氣。常者為主,外至者為客初之氣厥陰,以至終之氣太陽者。四時這常敘也,故謂之主氣。唯客乞本書不載其目,故說者多端,或以甲子之歲天數始于水十一刻,乙丑之歲始于二十六刻,丙寅歲始于五十一刻,丁卯歲運!又有相火之下,水氣承之,土位之下,風氣承之,謂之客氣。此亦主氣也,與六節相須,不得為客。大率臆計,率皆此類。凡所謂客者,歲半以前,天政主之;歲半以後,地政主之。四時常氣為之主,天地之政為之客。逆主之氣為害暴,逆客之乞為害徐。調其主客,無使傷○,此治氣之法也。
六氣,方家以配六神。所謂青龍者,東方厥陰之氣。其性仁,其神化,其色青,其形長,其蟲鱗。兼是數者。唯龍而青者,可以體之然未必有是物也。其他取象皆如是。唯北方有二,日玄武,太陽水之氣也;日○蛇,少陽相火之氣也。其在於人為腎,腎亦二,左為太陽水陽相火。火降而息水,火騰而為雨露,以滋五臟,上下相交,此坎離之交,以為否泰者也,故腎為壽命之藏。左陽、右陰、左右相交,此乾坤之交,以生六子者也,故腎為胎育之臟。中央太陰土日勾陳,中央之取象,唯人為宜。勾陳者,天子之環衛也。居人之中,莫如君。何以不取象于君?君之道無所不在,不可以方言也。環衛居人之中央,而中虛者也。虛者,妙萬物之地也。在天文,星辰皆居四傍而中虛,八卦分佈八方而中虛,不虛不足以萬物。其在于,勾陳之配,則脾也。勾陳如環。環之中則所謂黃庭也。黃者,中之色;庭者,宮之虛地也。古人以黃庭也。黃者,中之色;庭者,宮之皮地也。古人以黃庭為脾,不然也。黃庭有名而無所,沖氣之所在也。脾不能與也,脾主思慮,非思之所能到也。故養生家日:「能守黃庭,則能長生。」黃庭者,以無所守為守。唯無所守,乃可以長生。或者又謂:「黃庭在二腎之間。」「黃庭在二腎之間。」又日:「在心之下。」又日:「黃庭有神人守之。」皆不然。黃庭者,虛而妙者也。強為之名。意可到則不得謂之虛,豈可求而得之也○。
《易》象九為老陽,七為少;八為少陰,六為老,舊說陽以進為老,陰以退為老。九六者,乾坤之畫,陽得兼陰,陰不得兼陽。此皆以意配之,不然也。九七、八六之數,陽順、陰逆之理,皆有所從來,得之自然,非意之所配也。凡歸余之數,有多有少。多為陰,如爻之偶;少為陽,如爻之奇。三少,乾也,故日老陽九揲而得之,故其數九,其策三十有六。兩多一少,則一少為之主,震、坎、艮也,故皆謂之少陽。少在初為震,中為坎,末為艮。皆七揲而得之,故其數六,其策二十有四。兩少一多,則多為之主,巽、離、況也,故皆謂之少陽。多在初為巽,中為離,末為況。皆八揲而得之,故其數八其策二十有二。物盈則變,純少陽盈,純多陰盈。盈為老,故老動而少靜。吉凶悔吝,生乎動者也。卦爻之辭,皆九六者,惟動則有佔,不動則無朕,雖《易》亦不能言之。《國誤》謂「貞屯悔豫皆八」;「遇泰之八是也。今人以《易》筮者,雖不動,亦引釣辭斷之。《易》中但有九六,既不動,則是七儲備安得用九六爻辭?此流俗之過也。
江南人鄭○曾為一書談《易》,其間一說日:「乾坤,大父母也;復○,小父母也。乾一變生復,得一陽;坤一變生○,得一陰。乾再變生臨,得二陽;坤再變生遁,得二陰。乾三變生泰,得四陽;坤三變生否,是四陰。乾四變生大壯,得八陽;坤四變生觀,得八乾五變生○,得十六陽;坤五變生剝,得十六陰。乾六變生歸妹,本得三十二陽;坤六變生漸,本得三十二陰。乾坤錯綜,陰陽各三十二,生六十四卦。」○這為書,皆荒唐之論,獨有此變卦之說,未知其是非。余後因見兵部侍郎幫秦君○,論○所談,駭然嘆日:「○何處得此法?○曾遇一異人,授此數歷,推往古興衰運歷,無不皆驗,常恨不能盡得其術。西都邵雍亦知大略,已能洞吉凶之變。此人乃形之于書,必有天譴,明目張膽非世人得聞也。」余聞其言怪,兼復甚秘,不欲深詰之。今○與雍、○皆已死,終不知其何術也。慶歷中,有一術土,多巧思。嘗木刻一「舞鐘馗」,高二三尺,右手持鐵簡,以香餌置鐘馗左手中。鼠緣手取食,則左手扼鼠,右手運簡斃之。以獻荊王,王館于門下。會太史言月當蝕于昏時,李自雲:「有術可禳。」荊王試使為之,是夜月裡不蝕。王大神之,即日表聞,詔付內侍省問狀。李雲:「本善歷術,知《崇天曆》蝕限太弱,此月所蝕,當有濁中。以微賤不能自通,始以機巧幹荊邸,今雙假禳祛以動朝廷耳。」詔送司天監考驗。李與羊監楚衍推步日月蝕,遂加蝕限二刻;李補司天學生。至熙寧無年七月,日辰蝕東方,不效。卻是蝕限太強,歷官皆坐謫。令監官周琮重修,復減去慶所加二刻。敬欲求熙寧日蝕,而慶歷之蝕復失之,議久紛紛,府無巧算,遂廢《明天》,復行《崇天》。至熙寧五年,衛朴造《奉元歷》,始知舊蝕法止用日平度,故在疾者過之,在遲乾不及。《崇》、《明》二歷加減,皆不曾求所因,至是方究其失。
四方取象:蒼龍、白虎、朱雀、龜蛇。唯朱雀莫知何物,但謂鳥而朱者,羽族赤而翔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或謂之「長離」,蓋雲離方之長耳。或雲,鳥即鳳也,故說服力之鳳鳥。少昊以鳳鳥至,乃以鳥紀官。則所謂丹鳥氏。即鳳也。雙旗○之飾皆二物,南方日「鳥隼蓋兩物也。然古人取象,不必大和也。天文家朱鳥,乃取象于鶉,故南方朱鳥七宿,日鶉首、鶉尾是也。鶉有兩各,有丹鶉,有白鶉。此丹鶉也。或有魚,鱗蟲龍類,火之的自生也。天文東方蒼龍七宿,有角、亢、有尾。南方朱鳥七宿,有喙、有嗉、有翼而無尾,此其取地鶉歟」
司馬彪《續漢書》侯氯氣法:「于密室中以木為案,置十二律○,各如其方○。實以葭灰,覆以緹觳,氣至則一律飛灰。」世皆疑其所置諸律,方不逾數尺,氣至獨本律應,何也?或說服力:「古人自有術。」或謂:「短長至數,冥符造化。」或謂:「支干方位,自相感召。」皆非也。蓋彪說得其略耳,唯《隋書志》論之甚詳。其法:先治一室,令地極平乃埋律○,皆使上齊,入地則有淺深。冬至陽氣距地面九寸而止。唯黃鐘一○在之,故黃鐘為之應。正月陽氣距地面八寸而止,自太蔟以上皆,黃鐘大呂先已虛,故唯太蔟一律飛灰。如人用針徹其經渠,則氣隨針面出矣。地有疏密,則不能無差忒,故先以木案隔之,然後實土案上,令臺密均一。其上以水平其○,然後埋律。其下雖有疏密,為木案所節,其氣自平,但在調其案上之土耳。
《易》有納甲之法,未知起于何時。予嘗考之,可以推見天地胎育之理。乾納甲壬,坤納乙癸者,上下包之也。震、巽、坎、離、艮、況納庚、辛、○已、丙、丁者,六子生于乾坤之包中,如物之處胎甲者。左三剛爻,乾之氣也;右三柔爻,坤之氣也。乾之初爻交于坤,生震,故震之初爻納子午;乾之初爻子午故也。中爻交于坤,生艮,初爻納辰戌。亦順傳也。坤之初爻交于坤,生離,初爻納巳亥。亦逆傳也。乾坤始地甲乙,則長男、長婦乃其次,宜納丙丁;少男少女居其末,宜納庚辛,今乃反此者,卦必自下生,先初爻,次中及,末乃至上爻,經《易》之敘,然亦胎育之理也。物之處胎甲,莫不倒生。自下而生者,卦之敘,而冥合造化胎育之理。此至理合自然者也。凡草木百穀之實,皆倒生,首系于干,其上抵于隸處,反是根。人與鳥獸生胎,亦首皆在下。